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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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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广龙

1、

“老安今天这是咋了?”赵高升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略带埋怨地说。马智慧说,“恐怕路上遇上熟人了。一会儿就来了。咱们再等等。”说着,把手机按了一下,显示屏上的时间是6点10分。就又说,“才过了10分钟,不急。”

洞庭湖湘菜馆的大厅一角,一张桌子,赵高升坐一头,马智慧坐一头。赵高升旁边,一张椅子,空着,是给老安留的。

差不多的,大厅里大小桌子几十张,都坐上了人,有的已经喝开了,吃开了。等老安的这桌,四个凉菜,已摆上来了,是一份凉拌黄瓜,一份凉拌三丝,一份青菜黄豆,第四份是荤菜:凉拌鸡胗。看这四个菜,家常,价格也不高。三个白酒杯,也摆上了,喝酒是肯定的,却不见酒,不见酒瓶子。赵高升又对马智慧说:“不行,咱们先把酒要上,一会儿老安来了,直接开喝。”马智慧说,“先不要,老安说带酒来呢。”赵高升也意识到这一点了,但还是说:“老安跟咱们一样,都是闲人,能有啥事,吃饭都迟到,说不定没有备下酒呢。”马智慧依然说:“哪也等老安来了再说,就是从饭店要酒,也来得及。”赵高升听了这话,就点头,就说“那就听你的。”以前上班时,马智慧的职务,比赵高升高半格。别看退休了,那种官大一级的架子,还是隐约可见的。

2、

说起来,马智慧、赵高升、老安,是前两年前后脚退下来的。原来虽然不在一个部门,但工作中常发生联系。几十年相处,互相知根知底,也有些私交,关系谈不上特别密切,但还算过得去。退下来之后,这三个人反而走得近。过上些日子,总要在一起坐坐。就是个吃吃喝喝,却都从中获得极大的满足。次数多了,都愿意,就一起商量,两个星期坐一次,三个人轮流做东。在哪里吃,吃多少,喝什么酒,由做东的人定。这一次的聚会,正好轮到老安,前一天,三个人还互相确认了一下,老安特意说在洞庭湖聚会,并安顿赵高升早点到,先把凉菜点上,他走路虽然慢,但一定准时到。

可是,老安能被啥事耽误,过了10多分钟了,还不见人影子。闻着相邻桌子飘过来的酒菜味道,听着筷子夹菜的声音,开瓶器开啤酒瓶的声音,让马智慧和赵高升有些饿了。

3、

马智慧准备叫服务员要酒,打算和赵高升先喝着,边喝边等老安。这时,跟前的椅子响了一下,是老安在往出拉椅子,一边提一个大纸盒子放到桌子上。

老安的头上,略略冒着热气,看着马智慧、赵高升说:“抱歉,抱歉,来晚了,一会儿一定给两位多多敬酒!”

聚会就是这样,谁不见来,一桌子等的人,心里在责怪,甚至迁怒他。可一旦人到齐了,吃喝上一阵子,气氛一下子就融恰了,刚才的不快,很快就忘了。

老安果然带了酒,还是高度的。老安说,喝酒喝高度的,虽然上头快,退的也快。重要的,第二天人不难受。马智慧和赵高升同意老安的说法。

上档次的酒店,通常不让带酒。据说,酒店里,酒水的利润,大于饭菜的收益。如果带酒,收开瓶费,有的收的额度,比酒本身还贵。洞庭湖不收开瓶费。老安他们去的馆子,都是不收开瓶费的馆子。

三杯子酒下了肚子,老安喊服务员点热菜。点了辣子鸡,回锅肉,青炒芥蓝、黄辣丁,还点了一道酸辣汤。也许因为自己来晚了,觉得过不去,老安点的菜,比平时价格高,还以荤菜为主。马智慧就说,“老安今天要多破费了,怕是有啥喜事呢。”老安说“哪里哪里,这

是应该的。今天我做东,咱们吃好喝好。”

老安说着扭过头,又大声对服务员说,“先准备着,别着急上,我们先喝上一阵酒!”这是陇东乃至西北一些地方人吃饭喝酒的习惯,先吃凉菜,酒喝差不多了,再上热菜,热菜吃差不多了,还要要一道主食,通常是一碗汤面。不吃一碗面,觉着一顿饭吃的就不完整。

老安又端起杯子,和马智慧、赵高升碰了一下,自己先一饮而尽了,还拿起瓶子,又一一给倒上。马智慧说:“老安是不是会老情人了,这么兴奋的。”老安嘿嘿笑着说,“有枪没子弹了,就对酒有感情,别的功夫,全废了。”赵高升说:“那就是添了个孙子,满福得很!”老安的儿子结婚快两年了,老安也常念叨要当爷爷。老安说:“这咋可能呢,还得些日子。要真的抱孙子了,还能不专门摆几桌,还能不请二位。”

哪会有什么事情呢?老安不说,让马智慧和赵高升猜不透。

4、

以前,三个人,都一官半职的,哪缺少过吃喝酒呀,提起陪人请客,还发愁呢。城里的酒店,高档的也去过,中档的,招牌亮的,都吃了个遍。吃了也就吃了,觉得是正常的,而且,是工作,是任务。

在位子上时,随职务的好处,多了,吃饭算什么。三个人里,马智慧饭局最多,应付不过来时,有时吃晚饭,连着跑三个场子都有过。但说起喝酒,老安酒量最大。在老家时,老安喝自家酿的土酒,一次能喝两大碗。而马智慧和赵高升,都是在官场有了位子后,才慢慢喝酒,一次喝一点,天长日久,练出来了一些酒量。通常,人还在单位时,由于工作往来,事务应酬,该喝的酒得喝。一旦退下来,许多人就把酒戒断了。主要的,是出于对身体的爱护,有一个原因,喝酒也是喝钱呀。喝公家的,喝了就喝了,喝私人的,就得算算账。酒有便宜的,也有贵的,这一直喝贵的,自己掏钱买,退休工资再高,也经不住。而便宜的酒,喝了打头,咽不下去。

也有人,愿意继续喝,养下酒瘾了。也是觉着能喝,爱喝,喝了舒服。这样的人是有的。这些喝酒的,有的在家里喝,有的呢,在外面喝。在外面喝,图个气氛,图个交流。但不可能有人给安排,权力已随着退休失效了,要聚会,得自己张罗。老安、马智慧、赵高升就是这么凑到一起的,一年多了,都满意,都觉得有必要。

5、

老安到家具城去了。本来出门时,老安就把酒拿上了,也掐算好了时间,6点前能赶到洞庭湖,不会耽误聚会。老安还想好好聊一聊呢。可没有料想到,家具城的那个穿正装的小姑娘那么热情,又那么能说会道,介绍这个款式,推荐这种材质,不知不觉,赶车来不急了。

对于三人聚会,老安是很看重的。本来应该一周一次,经过商量,才定下两周一次。他们也分析过,因为是自费,是轮流做东,吃一顿饭,包括喝酒,把花费确定在300元左右,还有一个要求,不论轮到谁,酒店要酒也好,自己带酒也好,价格不能低于100。还明确了,三个人,每次喝酒,总量控制,只喝一瓶。这有经济的原因,也是因为都年纪大了,不能喝大了。喝酒助谈兴,别喝出个三长两短,对不住自己。

何止老安,马智慧、赵高升,也一样看重。毕竟,工作了大半辈子,突然间离开,喝不上不花钱的酒,倒不算啥,但由主席台上的人,变成平常百姓,原来接触的各种信息,也见不到了,剩下的只是闲居的日子,每一天都变得漫长。各种疾病也一样样往出冒,医院去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别说,真难调整和适应。一起工作过的许多人,工作时红光满面,突然白了头,塌了脸,脚步蹒跚,换了一个人似的。有的常见面,几天不见,一天看到小区的广告牌上一张白纸,写着这个人的名字,却是在三兆举行遗体告别仪式。还有的,说话管用时,给人办过事,退下来了,以为老部下会给面子,却躲远远的,就是逢年过节,连个问候的短信也没有,这也令人伤感。再有一种情况,任职时过于强硬,惹下了人,有权时没有人吱声,下来了,在小区散步,被不认识的人拦住质问,说难听的话,弄得你很难堪,这以后出门都

小心,人多处也不愿,或者不敢去了。也有人就去钓鱼、做驴友,这样来换一种活法,这样来打发日子。有两家,为争孙子的看护,竟然争闹到了小区的区委会,要求评判。孙子只有一个,这怎么评判呀。每天下午,在幼儿园、学校门口,早早的,站着的全是爷爷奶奶辈的。在等着接孙子孙女呢。

可老安他们,都没有别的爱好,一些老年人参与的活动,也对他们没有吸引力。这多余的时间,和别人一样,总得干个啥。一个人闲着闷着,的确不是个事情。而且,当了领导的人,退下来了,真还缺朋友,真还没有多少人愿意交往。再有一点,人都得退休,工人,普通人,退休了,清闲于他们难得,日子过得舒心的多,也容易找到乐子。官大的,退下来和没有退下来,虽有区别,但都会受到照顾,比在位子上时还忙的也不少。只有这一般的官,中间的官,退下来后,都得经历一个丢魂期,都得花好长时间找魂,那可是很折磨人的。

正是这些原因,老安他们几人,经历相似,身份相似,共同语言多,才有了定期聚会这一形式。在一起,说过去任职时的得失,也谈论现在管事掌权的人的是非,还评说一些时事政治,交流一些与自身利益密切的信息。不过,说过去,说现在,言辞不激烈,像是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像是说书里头的事情。

不过,两个星期聚会一次,毕竟少了点,余下的时间,还多着呢,还用不完。这真是矛盾。人老了,都盼着长寿,都愿意多活,都觉得没有活够。即使病了,疼痛着,呻吟着,也要活。这叫好死不如赖活着。可是,这活着,面对的是一天一天的日子,又觉得无聊,又感到无从打发。还觉得,时间过得慢。这怎么还不天黑呀,天黑了,又心想,啥时候天才亮呢。老安他们,聚在一起,总得散开,总得回到各自的生活里去。马智慧爱外头走,逛,上街,上公园,转悠一天才回去经常。赵高升读书,去图书馆读。新建的图书馆,离家不远,每次去,都没有多少人。夏天,空调吹着,那么舒服,也没有多少人。世人不读书。赵高升感叹。

三个人中,最难受的要数老安了。老安既不愿意出去走,也不到图书馆去,一天到晚,就窝在家里,早上刚起来,沙发上坐着,瞌睡又来了,到床上继续睡吧,又睡不着。人总是迷迷糊糊的,总是没有睡醒的样子。以前,上班时,老安在家里,也是这个样子,可是,到了办公室,就不一样了,精神就来了。门半掩着,桌子前一坐,坐一上午,坐一下无,都能坐住,都不疲倦。这也不对,又时也会走神,就起来,伸个懒腰,就给茶杯里续上水,喝几口,就又恢复状态了。或者到沙发上半躺着,看一阵报纸,也是一个调节。这样的工作方式,一直持续,已经成为老安的生活方式了,老安在其中,已经被固定了,固定到模子里了。

6、

那么,老安到家具城干什么去了呢?马智慧、赵高升都好奇。

老安去家具城,就是看看家具,打算买上几样,这没有什么稀奇之处。可以,老安在家具城,却在办公用品的展区转悠,打量一张张办公桌,一个个文件柜,这就有些稀奇了。

难道,退下来的老安,不甘寂寞,要办上一个什么公司,所以才

打算添置办公用具。如果这样,这也没有多稀奇。许多退下来的干部,要么在别的单位继续发挥余热,也是一种后过渡;也有自己办个营业执照,进行一些商务活动,这盘活了过去的人脉资源。这些,社会上都有。

稀奇的是,老安要给自己家里买办公用具,这太少见了。如今家用家具,啥样式都有,选什么都能找到成品,要么正流行,要么去复古。老安是怎么想的,怎么要给家里买办公用具,难道几十年坐办公室,还把这没看够,没用够?

7、

老安说,这一辈子,头三年,在基层当工人,后几十年,从事文字工作,即使有个级别,也是成天泡在材料堆里。换过四次办公室,因为是副职,大小一样,格局也没有多少区别。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排文件柜,就这几样。后来多了茶几,多了一对小沙发,房子还显得拥挤。人一辈子就这么长,几十年都在这么一个空间里,习惯了,不坐办公室了,总觉得

不自在,缺了啥,少了啥似的,在家里坐下,老是感到陌生,像是在别人家里。可是,再回到过去的办公室,又不可能了,怎么办呢。所以呢,乘着单位调整房子,面积大了些,就打算把其中的一间房,装修成办公室的样子,而且,里头配置的桌椅、柜子和其他物件,也和以前单位里使用的一样。这样,呆在里面,也觉得踏实,感到还在上班,还和以前一样。反正屋子就老两口住,用这么一间,也相当于书房,看书练毛笔字,都合适。

马智慧听老安这么说,就补充说,“那还得装一部电话,再放个放报纸的架子。”老安说,“这个可以考虑,也是捎带的事。”赵高升说,“要紧的,还得有个文件夹,老婆有一般事,比如买什么菜,做什么饭,就口头请示,重要的,比如长假是否外出游玩,孙子过满月请多少桌,得写成书面的,由你批示了,才能执行。”老安说,“这个就太形式主义了,家里装修的一间像办公室的房子,主要是追求一个效果。”两个人的话,含着意思呢,老安却认真的回答着。接着,马智慧说,“再怎么装修,都是自己的家,不是单位,你这还不是哄自己呢!”

这话可能重了,老安拿起酒杯一口喝下去,竟然呜呜呜哭了,说“我就是哄自己呢,能高高兴兴哄到死,我也愿意这么哄着,又不占谁的指标,又不要以前的待遇。”见这情景,马智慧、赵高升都觉得过意不去,怎么能这么说老安呢,就一起劝起来。赵高升对老安说,“家里的房子,咋布置由你呢,只要你高兴,只要你愿意。我们开玩笑呢,你也别多心。”马智慧说,“这我理解,人老了,只要自己觉得合适,就按合适的来。”说着,酒杯添酒,三个人全一饮而尽。

赵高升放下杯子,说,“老安,你房子拾掇完了,也让我们参观参观。”马智慧说,“你家里有了办公室,咱们的聚会,你可不能退出呀。”老安说,“一定,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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