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全球化下的国家转型及其影响
经济全球化下的国家转型及其影响
王志(西安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陕西西安710128)
摘要:全球化发展导致了国际关系理论中的现实主义和自由主义对国家持有不同观点,现实主义仍然坚持国家中心论,自由主义则认为国家衰落。但实际上,国家在全球化条件下发生了转型,这表现在国家从直接控制经济向间接,通过制定规则、规范经济程序规范功能转变;国家从独自管理国际关系向多头治理方向转变。国家转型将对国际关系产生重要影响,国际关系的内容、形式和国际合作的方式都将发生变化。
关键词:经济全球化;国家转型;国际关系
中图分类号:D8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2-6847(2010)12-0004-03
作者简介!王志(1976-),男,安徽安庆人,国际关系学博士,西安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讲师,研究方向:国际关系理论、国际政治经济学。
一、现实主义和自由主义国家观
国家在国际关系中处于中心地位,但不同理论流派对于国家的理解却大相径庭。现实主义理论建立在国家中心论基础之上,例如现实主义大师罗伯特吉尔平在其著作#全球政治经济学:解读国际经济秩序一书中明确承认其学术观点是以国家为中心的现实主义,国家是权力的中心。作者认为以国家为中心意味着国际体系是无序的,但是这种无序并不意味着国际政治的特征就是在全世界不断发生一国对抗各国的战争,无序意味着国家最需要关心的国家利益是军事安全和政治独立。[1]乔治索伦森(George S rensen)认为这是国家为中心的观点(sta te-centric),国家仍然维持对其他行为体的高度控制,国家控制着经济全球化,国家创造了在全球化条件下的规则和规范。%国家实行和监管市场中的行为体,它们干涉的目的是为了获得秩序和稳定。&[2]虽然国家中心论学者承认国家的地位受到挑战,但这种挑战并没有改变国家在国际关系中的地位,主权国家仍然是国际关系中最受偏爱的政治组织,没有其他行为体能够挑战国家这一地位。相反,二战以来主权国家的数量持续上升,这一趋势到现在为止仍没有停止。
在一些现实主义学者仍然坚持国家中心论的同时,学术界出现了很多国家消失的论点,认为国家权力在流失,特别是上个世纪90年代全球化加速发展更加促进了这一学术观点的流行,并主要和自由主义联系起来。如自由主义学者罗斯克兰斯(R ichard N.R osecrance)认为虚拟国家(t he r i se of the vi rtual state)出现导致了基于领土基础上的国家过时。%虚拟国家是指基于流动资金、劳力和信息的国家,虚拟国家是政治单元,它减小了基于生产能力上领土的作用,是土地解放的逻辑后果,虚拟国家和其参与者深嵌于世界经济而不是领土中。&[3]虚拟国家来自于20世纪70~80年代贸易国家的崛起,国家虚拟化是指国家不再在国内进行生产。这是因为,首先,服务生产和工业、矿业和农业相比重要性上升;其次,现代虚拟国家变得更加开放,这允许生产要素从一个社会向另一个社会流动;最后,国家不再需要控制其他国家获得资源和市场。
另一位认为国家过时的著名学者是苏珊斯特兰奇(S
S)。她认为世界市场中个人作用上升、战后时期金融、工业和贸易一体化超过了政府间的合作,也比国家拥有更大的力量。国家曾经统治了市场,但是,现在在一些关键领域,市场统治了国家。国家权威流散给其他制度、联合会和地方实体。国家与市场关系变化的主要原因在于技术发展。%所有国家,无论是大还是小,强还是弱,已经被技术、金融变迁和国家经济加速一体化到全球市场经济中的结果所弱化。&[4]索伦森把这些观点称为国家退却(re treat of the state),其要点是国家主权地位被许多其他不同的行为体威胁,国家不再是控制其领土范围内活动的主要权威,国家权力已经丧失。
综上所述,国际关系中流行两种国家理论:国家中心或者国家退却论。但是这两种论点和全球化时代的国际关系现实并不吻合。一方面,全球化影响了国家的权力,国家力量开始向社会流散;另一方面,国家仍然保留了它的基本权力,国家一些功能遭受削弱,另一些功能却得到强化。因此,在全球化条件下,国家中心和国家退却的观点都不完善,需要以一种新的视角分析国家及其对国际关系的影响。
二、全球化影响下的国家转型
全球化对国家产生实质性影响,这种影响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国家,但是国家仍然维持着基本权力,在这种情况下国家发生了转型(transfor m atio n)。它体现在:首先,国家从直接控制经济向间接,通过制定规则、规范经济程序规范功能(procedura l-regulatory)转变。%事实上,20世纪末经济全球化过程中经验与失败教训业已表明,国家对经济的管理不仅对本国的经济活动具有决定性的意义,而且对经济全球化本身的健康发展也必不可少。&[5]在凯恩斯主义理论指导下,二战后世界经济中出现了%深嵌自由主义&理念,国家是直接经济活动参与者,国家通过国营企业的方式参与经济活动,指引企业发展,通过再分配方式调配社会资源。但是在20世纪80年代%新自由主义&理论指导下,西方主要发达国家基本退出了市场活动,大量变卖国营企业,只保留了少数关系国家安全、国计民生的企业,很难对市场产生冲击作用,从而促成了全球化在世纪末的新一轮大发展。因此,全球化导致国家职能发生转型,国家工作突出体现在塑造国内、国际环境,以有利于市场经济的发展。在生产全球化下,一种产品可能在不同的地方生产、组装,最后形成产品销售。如一台个人计算
4政治法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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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显示器可能是在韩国生产,主板是中国台湾生产,组装可能发生在中国,操作系统是美国制造,许多软件来自印度等等。这必然导致国家需要在不同的环节制定规则,以保证生产国际化的顺利进行。这体现在国际层面需要加强国际组织的作用;在全球范围内制定规范;在国家层次国家政府需要规范国内的生产活动,并和次国家、地方政府、公民社会等各个阶层密切联系,从而形成全球法律多元主义(gl obal legal p l u ra li s m)。这意味着全世界各种各样的制度、规范和争端解决程序在不同结构中维护全球生产链,在国内有国家和地方法律,在国际层次中有国际规范和制度约束等。[6]
其次,参与经济管理的行为体发生了变化。国家曾经是管理经济活动的唯一行为体,在全球化条件下,这种情况发生了改变,它向多头治理方向发展,政府统治也向治理转变。在全球化条件下,国际关系的表现形式出现某些变化,这表现在国家间关系(i nterstate)增加、跨政府间关系(trans-govern m enta l)的出现、跨国关系(transnati onal)的发展,公民社会、私人团体和组织越来越多参与到跨边境活动中,形成跨国关系,改变传统的国际关系模式。在全球化发展过程中,国家间关系、跨政府间关系和跨国关系相互交织,形成一种复杂的国际关系,这为国际关系中的治理提供了条件。
表1国际政府组织和国际非政府组织的数量[7]年度国际政府组织国际非政府组织
1909371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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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治理过程中,政府是一个分支,其行动具有权威性,并产生正式的约束关系,但是非国家行为体,如私人企业、企业联合、非政府组织联合会等都参与这一过程之中。[8]因而,民族国家将不再是作为一个主权实体,而更多是作为一个国际准政体(quasi-polity),民族国家的主要功能是为超国家和次国家治理提供合法性,并确保他们的责任。[9]非国家行为体之间的相互联系构成了国际公民社会,形成了全球共同体。%国际市民社会就像社会世界以及类似的术语那样,意味着存在一个独立的国家组成的世界,是全球化发展的结果。全球共同体的形成表示存在一个超越不同国家和民族社会的更为广阔的世界,任何团体在那个更广阔的世界中都共享一定的利益和关切。全球共同体的产生形成了多层次治理,国家不再是控制的唯一权力来源。&[10]但是民族国家在各种不同形式的治理行为体中处于中心地位:国家向上(向国际层面)向下(向次国家机构)分散权力的政策和实践是把政治系统连接在一起的纽带。现在,权力(au t hor it y)在国家内部和国家之间也许是复数的,而不是集中在国家手中。民族国家被作为一种中心,一个提出治理形式、实现其合法性并监督其实施的中心。[11]
表2治理活动[12]
治理层次私人部门政府部门第三部门
超国家层次跨国公司政府间组织非政府组织
国际层次公司中央政府非赢利组织
次国家层次地方地方政府地方
最后,由于国家一方面增加了规范和监控市场的能力,也就是说传统的国家直接控制能力下降,新的监控能力开始出现;直接经济管理方式开始削弱,监管私人行为体的活动增加。另一方面,私人行为体在市场经济活动中作用增加,导致了政府监控权力的下降,增加了私人行为体、公民社会在国家经济活动中的影响力,本来属于国家职能的工作现在国家不得不和其他行为体进行分担。因此,在全球化条件下,国家和市场之间产生了一种新型关系,它们不再是你进我退,也不是哪一方占据优势、哪一方呈现弱势,而是一种相互交织的关系。国家在不同层次规范市场行为,引导市场发展。国家通过主要政治行为体之间的治理(如G3、G8、G20等等)来规范世界经济、稳定汇率、协调财政和货币政策,规范短期资本流动和短期投机性投资行为。国家意识到单靠一个国家无法应对这些局面,需要它们联合起来行动:在国际层次,国家通过建构国际制度、组织进行规范市场行为,如WTO就是规范国际贸易主要的国际机构,国际贸易组织设立的规则通过国家来引导企业遵守;在地区层次,国家通过地区性组织来进行合作,如欧盟、北美自由贸易协定等;在国内层次,国家在不同的社会利益之间进行竞争和合作,努力维持国家的作用。全球市场的发展确实侵蚀了国家的权力,但这并不意味着国家权力的丧失,国家在某一个地方丧失权力,必然在另一个地方将这些权力弥补回来;同时市场中私人行为体、公司等也需要和国家的合作,它们需要稳定的投资环境和可预测的前景来保证自己的利益。
因此,全球化发展对国家产生了实质性影响,它导致了国家发生转型,国家从直接控制经济活动向间接控制转变、从单独控制向多层次治理转变。国家和市场之间的关系也并非你进我退,而是呈现出一种相互交织、相互影响的状态,市场力量的增大并不意味着国家力量的削弱,市场经济的发展则更需要国家来保驾护航。国际组织、国家、国内社会、全球公民社会之间相互交织,构成了一种相互交织的网络结构。因而,全球化发展导致国家转型,这势必影响国际关系运作模式及其内容。
三、国家转型对国际关系的影响
经济全球化导致国家转型进而对国际关系产生巨大影响。传统观点认为国际关系是由民族主权国家构成,国际关系是一种国家间关系;激进观点认为国际关系正在成为全球关系,其中私人、公司、国际组织等行为体成为主导性力量。但是从实质上看,在全球化下,国家受到较大影响,国家并非像现实主义学者所坚持的那样没有变化,也不是像自由主义学者所认为的那样正在消失,国家正在发生转型,从而改变了国际关系的运作模式:首先,国际关系变得越来越复杂,国际关系的内涵日益丰富,其中国家、超国家机构、地方政府和私人团体都在国际关系中发挥着作用。国际关系研究并不是现实主义学者所强调的立足于国家之上,也不是自由主义学者所认为的聚焦于私人组织和国际组织,国际关系研究涵盖这两方面的内容,并需要重视国家行为体和非国家行为体之间的互动关系。在全球化条件下国际组织、全球公民社会、国家、地方政府和私人组织等密切联系在一起,形成一种多头治理关系。在全球治理过程中,和国家消亡的论点不一样,国家仍在全球治理中发挥主要作用。虽然国家向上(国家层次)和向下(国内层次)分散权威,但是国家仍然决定了国际治理中的基本形式和类型。
全球治理的出现也并不意味着国际关系变得更加和平,国际冲突在国家权力流散和转型条件下以一种新的方式表现出来。在全球治理中,国家行为体和非国家行为体形成竞争关系,一方面不同层次国际行为体试图向国家夺取它的部分权力;另一方面,国家则力图保持旧有权力的同时努力开辟新的天地。在许多国际组织中体现了国家行为体和非国家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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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论坛(社科教育版)2010年第12期
体之间的竞争关系,如在世界贸易组织中,国家是其构成单元,世界贸易组织虽然规范国际贸易行为,但是它的规范行为必须通过国家才能发挥作用,它没有权力直接影响公司行为。同时各种公民社会也试图控制世界贸易组织,劳工组织希望它发挥更大作用以促进全球劳工权利的保障,环境组织则要求世界贸易组织在规范国际贸易的同时保证环境不受破坏。这些公民组织的活动方式各种各样,但是基本可以归结为影响世界贸易组织和国家行为两种。[13]国家行为体和非国家行为体的竞争给国际关系提供了新的内容,是国际关系发展的动力所在。
其次,由于国家在全球化条件下发生了转型,国家直接控制力量削弱和非国家行为体作用提升,导致了传统的国际关系议题发生变化,%低级政治&和%高级政治&之间的区别不再存在。由于经济议题直接和国内社会相关,因此国家和社会关系发生深刻变化,国际关系也不再仅仅研究国际社会,更需要研究国际社会和国内社会的互动关系。传统国际关系理论,特别是新现实主义和新自由主义将国家视为统一理性行为体,国家在国际关系中类似实心球,不关注其内部因素。虽然国际自由主义视国际社会为国内社会经验的放大,却忽视了国家在其中所发挥的地位和作用。在全球化下,国家必须在两个方面表现其能力:一方面国家在国际体系中表现为主权独立,并努力维护其权力和利益;另一方面,在国内层次,国家和社会关系构成了国家力量来源。因此全球化条件下国家转型需要我们研究国际/国内互动及其影响。国家在国内层次获得国内社会认可的状态下最大程度提取社会资源,以维护国家在国际体系中权力和地位,同时国家为了提高国内社会福利必须营造有利的国际环境。国际关系中研究国际/国内互动的经典理论是帕特南的%双层外交&理论,但是该理论缺乏对国家所起作用的分析,它仅仅认为国家是对国际社会和国内社会压力的反应。[14]但从国家转型的观点来看,全球化发展并不意味着国家失去了控制国际/国内社会的基本能力,国家在国际/国内互动过程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一方面,它选择性地把国际压力传递给国内社会,从而实现它对国内社会的控制或者激起国内社会公民情绪,以实现它的政策目标。另一方面,它也选择性地将国内压力释放到国际层次,以迫使国际社会中其他国家妥协,维护其利益。
最后,在国家转型状态下,国际合作方式也发生了一定的变化。传统观点将国际合作看成是国家努力的成果,而忽视了公民社会在国际合作中的地位和作用。随着全球化状态下国家开始转型,国家的权力开始分散,国家从直接控制向间接控制转变,导致国际合作从%旧&多边主义向%复杂&多边主义转变。旧多边主义把国家作为多边合作的中心,复杂多边主义重建公民社会和政治权威,从底层建构多边主义。旧多边主义是%组织被民族国家统治,成员国之间缺少和公民社会的制度联系&,复杂多边主义是%基于公民社会参与的底部建构&。[15]国际合作成为国家和公民社会的共同结果。当国家和公民社会相互协调共同促进国际合作之时,必然增加了合作的公平性、透明性。因为存在不同类型的公民组织,它们的观点各异,这要求在国际合作之时必须照顾不同的组织,例如贸易合作之时需要关注劳工组织、环境组织的利益。同时,正是因为国家和公民组织需要相互协调促进国际合作,因此这也增加了国际合作的难度。在贸易合作中,劳工组织和环境组织的加入导致了至今%多哈发展回合&不能取得进展。由于公民社会的加入也对现存的国际组织产生重大影响,它们需要进行制度变迁以适应公民社会的崛起。例如WTO必须定期公开政策文件以满足公民社会知情权的需要,在WTO 秘书处和部长级会议期间都有专门针对公民社会组织的活动。当然,由于全球化和国家转型还在进行之中,未来走向还不是很明确,公民社会组织仍然是处在国家基本控制的情况下活动,国家仍然是国际合作的主体。
四、结束语
总之,国际关系理论中的现实主义忽视了全球化发展对国家产生的影响,因此现实主义仍然将国家视为国际关系中唯一的行为体进行研究,脱离了国际社会的现实;国际关系中的自由主义认为全球化发展导致了国家的衰落,因此它们主要研究国际关系中的社会因素,并着重突出全球公民社会的作用。事实是这两种理论都存在偏颇,全球化确实影响了国家,但是国家并没有衰落,而是发生转型。国家由直接控制经济向间接控制转变,传统的国家对社会的统治向治理转变,国家和社会也出现一种复杂的相互依存的局面。国家在全球化条件下的转型对国际关系的形式和内容产生重要影响,研究国际关系更需要研究%低级政治&,也需要研究国际/国内之间的互动。在国际关系内容和形式变化情况下,国际合作也发生了变化,国家和公民社会之间的协作是影响国际合作能否开展的关键因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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