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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走于跨界与复古之间-精品文档

游走于跨界与复古之间

今仍活跃于舞台上的钢琴大师里面,席夫(András Schiff)属于那始终都让人无法回避、且难以拒绝的一小类。理由很简单:他的演奏总给人带来意料之外的惊喜。无论是早年书卷气极浓的巴赫录音,还是1974年第五届柴科夫斯基大赛上那版剑拔弩张的现场录音,抑或2010年2月28日听他在国家大剧院演奏巴赫《平均律钢琴曲集》以及贝多芬《c小调第三十二钢琴奏鸣曲》作品111,再如2013年6月9日他二度献艺大剧院演奏舒曼《大卫同盟》、贝多芬(“黎明”、“热情”)以及巴托克《奏鸣曲》……每一回聆听都能让我感觉到,这位音乐家在那数十年如一日不断进取的职业生涯里,又攀上了新的艺术高峰。

席夫是继古尔德之后,又一个以演奏巴赫作品著称的钢琴家。早年学大键琴出身。五十岁之后开始致力于贝多芬钢琴奏鸣曲的演绎,并发行了32首全集录音。近年来,他定居伦敦,常常参加萨尔茨堡等著名音乐节。作为出生在欧陆的钢琴家,席夫对德奥作品有着自己独到的诠释。他在尊重作曲家的基础上锐意创新,着意突出那些隐伏的中声部,又以精彩的连奏展现句子之间细微的语气变化。席夫首次来大剧院演奏的平均律第二册前十二首就是他这种美学观的典范――很少使用延音踏板,全靠自然的连奏和语气,体现出一种深思熟虑、内省而独到的阐释风格,

大大超过了他早年的录音。

除此之外,席夫的音乐探索早已扩展到88个黑白键之外的广阔天地。1999年,他组织了一支室内乐团,并以自己姓氏的意大利语译文(德语Schiff=意语Barca=中文船)为之冠名(Cappella Andrea Barca)。同时他还指挥过伦敦的爱乐乐团(Philharmonia Orchestra)、欧洲室内乐团(Chamber Orchestra of Europe)、美国的旧金山交响乐团(San Francisco Symphony)和洛杉矶爱乐(Los Angeles Philharmonic)。

对一位跨界搞指挥的钢琴家而言,能得到这么多名团的青睐,本来就较为罕见。因此,我一直暗暗期待能够现场目睹席夫的指挥艺术。这也构成了2015年11月13日香榭丽舍大街剧院本场音乐会宣传上的一大亮点:整个上半场,席夫指挥启蒙时代乐团(Orchestra of the Age of Enlightenment)演奏门德尔松《芬格尔洞序曲》(Les Hébrides)和《a小调第三交响曲“苏格兰”》(Symphonie 《écossaise》)。这两部作品都是欧洲大陆作曲家描写英国风土人情的作品。如果比照席夫本人的近况,会发现他在2001年加入了英国国籍,又刚刚在2014年被英国女王加封为爵士,“以表彰他对音乐的贡献”。这样安排曲目简直就像是在向英国致敬。

席夫不属于力量型的指挥家,而且不用指挥棒。除了极个别的高潮段落之外,他的动作平稳缓和,更多是声部上的提示。席夫背谱指挥,仍能感觉到他其实是将乐队当作一个大号的键盘,

他在这个大键盘上发出的各种提示都直接服务于全面掌控并驾

驭各个声部,因而无论是看上去还是听起来,都与演奏巴赫等复调音乐作品别无二致――结构清晰、中声部明确,同时又激情满满、富于张力。对于席夫而言,沉浸在音乐里意味着一种生活方式,演奏钢琴和指挥乐队只是它的两种打开方式而已,所以对他而言,从弹琴“跨界”到指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如果说以“跨界”为特色的上半场已经让人眼前一亮,那么下半场则更是高潮迭起。归结起来,主要有两点最令人兴奋不已:一是钢琴家兼任指挥;二是走“复古”路线,使用了与舒曼同属一个时代的钢琴。

就第一点而言,目前在国内,自弹自指这种形式还比较罕见。其实它始终伴随着音乐史的发展,莫扎特、贝多芬都有自弹自指演奏钢琴协奏曲新作的先例。只是到了19世纪后半期,一方面,炫技性的钢琴协奏曲对演奏者提出了越来越高的技巧要求;另一方面,指挥艺术逐渐成熟,像尼基什(Artúr Nikisch)这类专业的交响乐指挥家开始涌现,他们既能单独指挥乐队演奏交响曲,还可以为独奏乐器充当伴奏演出协奏曲,从而大大推进了音乐艺术的发展。一个多世纪过去之后,现今的人们逐渐意识到,虽然指挥介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独奏者身兼二职所造成的压

力(特别是在钢琴织体较密集的作品演绎上,独奏和指挥的紧密合作的确产生了许多广受好评的版本),然而,独奏家和指挥家不可避免地会存在审美倾向上的分歧,合作不畅甚至闹掰的案例

屡见不鲜。因此近年来,不少职业钢琴演奏家开始尝试边弹边指。其中较为成功的有内田光子与慕尼黑管弦乐团、佩拉西亚和英国室内乐团演绎的莫扎特协奏曲,巴伦博伊姆常年与柏林爱乐合作贝多芬钢琴协奏曲等。

席夫近年来也尝试过这种形式。以贝多芬《C大调第一钢琴协奏曲》为例,虽仍按照演奏钢琴协奏曲的惯例将钢琴侧对观众摆放,但席夫没有老老实实地坐在钢琴前,而是站着从容自在地指挥完第一呈示部方才坐下,有些需要和乐队密切配合的段落,比如全曲最后两个主和弦,他甚至宁可打破陈规、站着演奏。现场的观众看了无不大呼过瘾。

然而,当晚节目单上所列的舒曼《a小调钢琴协奏曲》却与上述这些古典作品在年代、风格上存在重大差异。而且这次与席夫合作的是一支采用19世纪乐器的“复古”乐团,席夫自己则“入乡随俗”地选用了舒曼时代的斯特莱舍演奏琴(Streicher)。该琴1847年产于维也纳,这是一架绘满暖色调花纹、全木质结构的乐器。本真演奏是个看似复古、实则前沿的领域,因为现代的审美习惯和长久积累的保留曲目已经像层层瓦砾,让作品在当时的面貌变得模糊不清。比如当晚下半场,单说乐队在调音时,我就立刻被震惊到了――当首席敲下标准音的一刹那,耳朵第一反应竟为这分明全是木头疙瘩声呐!一点都没有现代演奏琴那签名般的金属音质么!虽然我对羽管键琴演奏的巴赫或古钢琴上演奏的莫扎特、贝多芬并不陌生,但席夫这回走得

实在太远。就凭这堆“烂木头”,他怎么盖得过乐队呢?之前两次在国家大剧院听他的独奏会,席夫都是用一架贝森朵夫帝王级演奏琴(B?sendorfer Imperial)弹出柔美绝伦又不失阳刚的音色,这下换了琴,他会不会马失前蹄,难以发挥出正常水平呢?即便所有这一切困难都克服了,还有最要命的一个瓶颈,即这首协奏曲的钢琴声部的织体出了名地密集,席夫在尽好本职之余,能否腾出空来,通过手势让乐队协调一致吗?这一系列个邪恶的问题,搅得我在中场休息时一会儿浮想联翩满心期待,一会儿却又真替他捏一把汗。现场效果证明,席夫不愧是深思熟虑的典范,他对这些问题早已成竹在胸。首先在指挥方面,他扬弃了指挥贝多芬协奏曲时的大量手势,而主要通过和小提琴首席以及各声部乐手的眼神交流,实现积极的良性互动。甚至在乐队演奏经过句时,他也没有伸手比划,而是双手合十、闭目冥想,带着一位虔诚的基督徒式的宗教感,预先进入到音乐语境当中;其次,钢琴既没有侧对观众也没有背对观众席摆放,而是呈45度角斜向舞台纵深放置,因此席夫实际上是面向观众演奏。这种做法将钢琴直接置于各个乐器组的中心位置上,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独奏乐器与乐队的竞争、协作关系,独奏/指挥因而可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便于同乐队各声部实现灵活的调度,音响上也更容易融为一体。最后,席夫还特地研究了舒曼的手稿,不放过作曲家在创作过程中留下的任何线索。这样一番“折腾”过后,原本这部在各大钢琴比赛、音乐节上被弹滥了的、让人几乎

不抱多少期待的作品,居然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加上香街剧院古朴的环境,让人感觉不像是置身于现代音乐厅,而是穿越到了19世纪中叶,近乎重现了该作品在当时的首演盛况。

这一系列缜密周全的安排无异于预设了现场聆听的庄严氛围。席夫这次的全情投入并没有像前两次那样,不把音乐厅掀翻誓不罢休。在唱片录音工业如此发达的当今,要想在对经典作品演绎中表现出一定程度的创新本无可厚非。席夫和齐夫拉、安妮?费舍尔等同胞一样,都喜爱在对作品进行诠释的时候加入个人对速度和节奏的理解。但是之前的聆听经验表明,如果作品里随处可见突兀的中声部,并且滥用常常破坏作品整体架构的小连奏,最终将势必造成风格上彻底走样。以当时的钢琴共鸣条件,那些刻意被突出出来的中声部实际上是很难演奏出来的,即使能部分实现,效果也远不如在现代钢琴上那样突出。

而席夫这次的“跨界”与“复古”之旅却破除了我的上述成见,他比以往更关注音响上的整体效果。细微而高度节制的音乐表情几乎全部服务于展现作品本身的历史内涵。例如第一乐章那段降A大调副部主题由1847年的琴演奏时,实际上同现代钢琴延音踏板制造的那种拖泥带水的“浪漫”幻觉相去甚远。席夫不乏柔情、但也绝不滥情地展开了一段钢琴和单簧管的对话,两件乐器在弦乐的背景衬托下,更像是进行着一段互相倾听着的自言自语,每一句结尾都像是欲说还休,不忍和盘托出。比起不少著名唱片版本中炽情的宣泄,这种若即若离、既熟悉又陌生的距

离感恰恰更为切合舒曼的内心写照。相应地,席夫这一段的速度也仅仅稍有放慢,音量上也没有突然弱下来来与之前形成强烈对比,这种方式初听感觉大大咧咧,甚至有些刺耳,与约定俗成的演奏方式大相径庭。不过仔细想来却也不无道理,至少展现了舒曼柔中带刚的一面。可惜令人还未来得及回味,他就向小提琴首席使个眼色,带头冲进接下来的乐段。

正如之前所说的那样,这部协奏曲里面钢琴声部的音符太多,几乎没有多少余地来指挥。席夫的对策则是“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既然压根忙不过来,索性放弃用手去划拍子,转而通过眼神交流来完成绝大多数的互动。看到这我才意识到,原来眉目的巧妙运用也能在传递信号当中占有一席之地。不过呢,光靠挤眉弄眼肯定无法以不变应万变。例如,在速度较快的第三乐章,仅仅靠眼神就显得不够了。即便乐队跟得很紧,还是有几处速度变化的节骨眼上,钢琴与乐队出现了短暂的脱节。这时除了眼神,席夫主要通过他那弹性十足的音乐语气来修补裂痕,不过一切都是在看似不经意间、不着痕迹地完成的。“席指”貌似是没怎么指,而实际上一切动向无时无刻不处于他的掌控之中。我不由得联想到著名指挥哈农库特的一段话:

没有指挥,一个乐队是可以演奏得很好。但仍然需要一个能读透作品的人、需要一个领导者来进行排练,着手处理音乐风格与阐释上的问题。无论是首席小提琴,还是让管乐声部的独奏家来充当这一角色,他都会成为实际意义上乐队指挥。一个缺乏由

类似的权威掌控全局的乐队,不可能达到高水准的演奏。

席夫爵士,这位当晚香街剧院舞台上的“无冕之王”,无论是走“跨界”还是“复古”路线,他都如痴如醉地全神贯注于音乐本身,不断开辟着音乐王国里的新大陆。总之,姜到底还是老的辣,这场音乐会不仅仅再度升级了我对席夫的认识,而且重新刷新了我的音乐“三观”――跨不跨界、复不复古只是手段而已,它们的终极目的是一致的,那就是为不断探索近乎无限的作品阐释之可能提供理论与实践上的催化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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