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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中纪实

狱中纪实
狱中纪实

一九三五年六月九日)

地主资产阶级联盟的国民党的黑暗统治,愈加动摇崩溃,那它对于它的敌人——中国共产党与在它领导之下的红军和千百万革命的工农群众,就愈加凶恶的进攻和摧残!国民党本其一贯的“宁愿中国成为帝国主义的殖民地,不让中国成为独立自由的苏维埃中国”之政策,不惜出卖中国的全部,求得国际帝国主义的大力援助,企图用武力和各种反革命的方法,来压平中国的苏维埃运动和广大民众的革命斗争。他们认定为中国民族和工农群众的解放事业艰苦战斗的红军为“赤匪”;认定真正脱离帝国主义的羁绊成为反帝国主义革命的根据地的苏区为“匪区”;认定苏区一切男女老少的革命群众为“匪”;认定在东北四省冰天雪地中与日“满”作拼死战斗的义勇军,也是“马贼盗匪”;认定抗日反帝运动是应该“杀无赦”的举动;认定工人罢工,是捣乱后方的“不法”行动;认定想脱死求生对地主剥削稍有反抗的农民都是“土匪”,应予严剿;中国一部分知识分子的左倾思想,也被认定是“反动”思想,应该严加取缔的(有一个法西领袖,对我说,东北义勇军是“马贼盗匪”,左倾分子应一律予以暗杀)。总之,在国民党的中国内,抗日有罪(杀无赦!),降日无罪;反抗帝国主义有罪,投降帝国主义无罪;在东北四省拼命战斗的义勇军有罪,轻轻断送了东北四省的张学良反做了副司令和行营主任;爱国有罪,卖国无罪;反抗有罪,驯服无罪;进步思想有罪,复古运动无罪;揭发各种黑幕的有罪,对黑暗统治歌功颂德的无罪;总括一句:革命有罪,反革命无罪!在法西斯帝国民党看来,中国的犯罪者,不亦多乎?!无怪于法西斯蒂的虾兵蟹将们,在他们“唯一领袖”蒋贼指挥之下,镇日夜忙个不得开交,征剿,轰炸,侦察,逮捕,审讯,监禁,枪毙,斩首,总想将中国所有革命分子杀灭净尽;即是想将中国一切进步的光明的革命的因素和力量,毁灭净尽,使中国沉沦覆灭下去,永不能自拔自救!因此,国民党的监狱中,就充满了这种革命的犯罪者了!加上中国工业倒闭,农村破产,商业凋零,国民经济总的崩溃,失业群,饥饿群,赤贫群之日益加厚,奸,拐,诈,骗,绑,劫,盗,窃,自然一天加多一天!这本是地主资产阶级国民党黑暗统治的当然结果,而国民党却以严刑峻罚,加之于这些为生活所迫,走投无路的不幸的人们之身上!还有,国民党政府因征收“烟捐”,奖励和胁迫人民种烟;因收“特税”举行“鸦片公卖”,保护和奖励人民吸烟,现在对于无钱购买“烟民执照”的烟民,又要处以枪毙和监禁,这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以上的一批犯罪者,也成了国民党监狱广大的补充军;而且这种补充军,源源而来,永不断绝,也就支持了所谓司法官吏们典狱官吏们打之不破的饭碗!在中国百业凋零,经济破产的当中,而能“孤岛独荣”向前发展的,大概要算是监狱这一部门了吧!各地监狱,都有人满为患之苦!据国民党“伟人”们报告,全国监狱,计有囚犯七十余万人,实际上是不止这个数目,再少也在一百万人以上,这也可算是值得报告的一个伟大治绩吧!在这一百万囚人中,有百分之几十是革命的政治犯,因无统计,当然不得而知,但总不会是一个小的数目。这一百万余囚人,在黑暗,污秽,潮湿,熏臭,冬天冻冷,夏天闷热的栊子里,爬着,动着,挣扎着,生活着!饥渴,寒冷,鞭挞,屈辱,疾病,死亡,永远象影子一般,伴随着他们!他们心中的烦恼,悲痛,愤恨,恐怖,可以说是无穷尽的,只有海洋的深广,才能与之比拟吧。有那个文学家,能够将囚人们苦痛的心情,曲折地描画出来呢?我想是很难的。监狱是苦痛的堆场,是病菌的酵室,是黑暗的深渊,是“死之家”,是“石造的柩”,它是建筑在被统治阶级的赤血与白骨之上的。

从前,我是知道中国监狱一般的黑暗情形,但没有入过狱,还不能十分亲切的知道。这次,因我领导的错误与军事指挥的无能,致遭失败,被俘入狱,现在已历时四个月了。自入狱后,亲眼看见囚人们憔悴黄瘦的嘴脸,亲耳听到囚人们的悲叹和哀号,亲身受到一切残酷的待遇,迫得我不能不在未被法西斯蒂匪徒们残杀之前,将狱中情形,描写出来,使全国红军和革命

的工农群众,知道他们同生死共患难的战友们,正在国民党监狱内,挨日子,受活罪,更加激怒起来,加紧奋斗,迅速摧毁国民党的黑暗统治,为一切被枪杀,被斩首,被活活地折磨而死的战友们复仇!

囚禁我和刘畴西同志等的,是驻赣绥靖公署军法处的看守所。在三个月以前,还是所谓“委员长行营”军法处看守所,因主力红军西征,蒋的行营移武汉,行营的军法处长带着他的一伙儿,也移往武汉去了。于是江西“剿赤”事业,就由蒋之亲信——-顾祝同刽子手来执行了。新任军法处曹处长委下来了,他又带着他的一伙儿来接受了军法处的各部差事(国民党的官吏,都有自己亲信的一群“老人”,他们奉自己的头儿为“老上司”;“老上司”升了官,这群“老人”也跟着升迁;“老上司”调任他职,这群“老人”也是要跟着去的。例如,顾祝同是曹处长的“老上司”,曹处长又是军法处各部门新任官吏以至看守长看守兵的“老上司”,这样便形成了一个集团,一个伙儿,真象唱剧的班子,生净旦丑全有,作好舞弊,就很顺手方便了)。在北洋军阀统治江西时,这里原就是军法处,一切危害军阀统治的分子,统抓在这里,以“军法从事”杀掉的。赵醒侬同志就在这里被杀。以后国民党军阀照旧以这里为军法处,八九年来杀了几多共产党员红军战士和工农群众,因我不能去翻阅他们的档案,自然无从知道,但总不是少数吧。由这里批准在各县杀掉的,为数更多。所以这军法处的主要作用,是屠杀,监禁那些要推翻帝国主义国民党在中国的统治的革命分子,以及“不安份”“不驯服”的工农,是残杀他们的阶级敌人的屠场,磨难一切革命者的地狱,与上海工部局的西牢作用相同。当然,这里也关押着一些其他的罪犯,然只占少数,他们终究是同阶级的人,对他们只是警戒警戒而已。他们自己的阶级同情和怜惜,自然是存在的三

在这军法处的系统内,共有三种组织:(一)军法处是审判机关,一切“罪犯”,都要经过它的审讯和判决的,并有权核准各县县长兼军法官杀人的呈报。(二)军人监狱,凡判决徒刑的“罪犯”,都送到这里来囚禁。(三)看守所,凡未决之囚,都送看守所管押,等待裁判。我因关在看守所,就把看守所的情形详细说明一下。

这看守所的组织,又分三部:优待号,一等普通号(即二等号),二等普通号(即三等号)。优待号,是拿来优待国民党的官吏和有资产的人,房子很宽敞,每室住一人或两人,都有玻窗,都用白纸裱糊过,与其说是囚室,不如说是书室。住在优待号里的人,除不能自由走出大门外,其余都如在旅馆住着一样,十分自由方便。他们可以在全看守所的围墙内,散步游戏,打球运动;在各个房子内,可以自由进出谈话,毫无限制;可以自由读书看报,可以雇用“公用兵”来服侍;可以借“公用兵”之手,与外界通信,和递送物品;可以由公馆里送饭来吃,或由饭馆包饭;可以饮酒吸烟;各人的太太,少爷小姐,都可以到室内玩个半天一天;还有用五元去吊一个妓女,冒充太太,进来开开心的。各人房内,都是帆布床钢丝床乌木桌椅摆得整整齐齐的;大箱小箧都能带进来;没事时可以开留声机唱几套散散闷;喜欢赌博的可以公开抹牌,一场输赢一二百元。所长和所内职员们,对他们十分客气;他们对所长

们,也是时常送钱送物品,十分有礼貌的。看守兵们对他们更是尊敬有礼,不敢稍出不逊之言的。国民党的社会,什么地方都分成头等二等三等……的制度,在监狱内自然也是用得着而且必须施行的了。

一等普通号(即二等号)是关押一般中等社会人物和国民党军队中的连排班长和士兵们。房子较宽,每房只住八人至十人,都睡高铺。在它的总门内,各栊子里可以自由进出谈话,天晴时,每天的两顿饭,都在球场上吃,可以晒晒太阳,透透新鲜空气的。一星期内接见三次,需要的东西或信件,可以由接见的人带进来(太太不能带进来)。看守兵对待他们,虽不算怎样有礼,但总算比较和气的。看报是不准的,只准看老书,比优待号自然差得多。

二等普通号(即三等号)是最苦最糟的号子,专为囚禁共产党员或共产嫌疑犯,以及不幸被俘的红军战士。他们在国民党先生们的眼中,简直不是人,而是蒋贼每次演说时所痛骂的“衣冠禽兽”!是愚蠢(?)的,是无知无识(?)的,是应该受折磨的。三等号的栊子,并不算大,只够十几个人住,却要关三十余人。人挤人的睡着,你的头睡在我的脚边,我的脚搭在你的头上,都睡在栊板上,栊门整天的锁着,绝不准互相来往。所长和所内职员们,对于三等号的看管,是认为愈严愈好,“对于那班无知识的人(?),也用得丝毫客气吗?”这是他们固定的观念。

现在我专来叙述三等号囚人们的生活情形。因为优待号的所谓囚人,生活很好,养尊处优,用不着说;二等号苦虽苦,还多少有点办法可想;三等号的囚人们,才真是苦极无告的。他们象落在热锅里的蚂蚁一样,辗转挣扎,死完了才算。

第一,说到他们的饭食!国民党政府,原规定囚粮每月四元五角,虽不能吃什么好菜,饭总该吃比较好一点的米。但在军法处长直接管辖之下的囚粮委员会,是不会将囚粮之款,全部用之于囚粮,而是要用各种方法,去剥取“囚余”的!“囚余”是处长额外收入的大宗之一,每月可得六七百元,都入于处长的口袋里,成为处长的私财。每人每日的饭钱,名是一角五分,实际只发一角一二分,每个囚人要不明不白的贡献三分或四分,作为“囚余”的;再优待号四十几名的囚粮,是不吃的,他们都吃公馆和饭馆送来的饭,他们的饭钱也都算在“囚余”内。囚粮之钱,除处长扣去“囚余”之外,再经过层层的手,每只手都是会掏钱向自己口袋里塞的,实到囚人的嘴里,至多只有八九分钱罢了。这正象一个难友所说的“流水的道理”——一股水由大河流到小河,由小河流到小圳,再由小圳流到田里,沿途漏去渗去了许多,实到田里,只有不多的水了。因此,囚饭是一种最下等的腐霉的坏米。饭色是黄的,稗子谷壳沙石很多,每碗饭可拣出稗子谷壳二三百个,沙石难得拣出来,吃饭时,绝不能用力去嚼,否则,包管你的牙齿要动摇!一股霉气,冲入欲呕!饭犹如此,更不能谈菜,每天两餐,都是一钵清水白菜汤,十几天都不会改变一次。八个人共一钵,只要筷子进出捞上七八回,也就只剩下一钵面上泛着几朵油花的清水了。菜只够吃一碗饭,一碗后之饭,只能用清水淘下去,开饭的时间也是不对,午饭——上午十二时开,晚饭——下午四时半开,由四时半到第二天的十二时,要经过十九点半钟的空肚,真把他们饿得做鬼叫!有一个邻号的难友,

写信向我借钱,信中说:

“同志,请借几百钱给我买烧饼吃吧!我肚子真是饿得难过啊!那看守兵们烧饼油条的叫卖声,更惹得我饥火中烧的肚子咕咕地叫,这大概是国民党给予我们的一种饿刑的折磨吧!这种饿刑的苦痛,比死刑更长,更难受……”

我虽也无钱,但仍送了六张小票去(百钱一张),这六张小票,只能买十个烧饼,吃完了这十个烧饼呢?不是又要挨饿了吗?

囚人们的几个饭钱,也要横扣直扣,让别人挨饿,自己却拿着从别人口里挖出来的钱去喝白兰地,去赌博,去嫖娼,去讨小老婆,这真只有讲“礼义廉耻”的国民党要人们所能作出来之事。

第二,就谈到他们的饮水问题。似乎水是不贵的东西,应该可以喝个饱!那知不但要挨饿,而且还要受渴。每天只上两次开水,每次每人可盛一大碗,这一大碗水,并不能全喝尽,洗面漱口,都在这一碗内。所以盛了一碗水之后,先喝几口洗洗口腔;再倒一点到面巾上,抹一抹面;剩下的就喝下肚了。一天只盛两碗水,还要洗面漱口,当然不够,于是看守兵卖水生意就做成功了。每一小洋铁壶开水,要卖铜板十六枚,有钱的可买,无钱的只好眼睁睁地受渴了。

第三,没有换洗衣服,弄得全身脏臭!在他们被捕或被俘之时,身上有几个钱或几件衣服,全被白军们搜去剥去,所以他们入狱,统是一身褂裤;穿上几个月,都不能换下来洗一洗,试问还能不脏不臭吗?所以他们走近跟前来,总有一种怪难闻的臭味,要使人掩鼻。手,脚,面和身体,既无水洗,衣服又不能换洗,尽让他们污秽发臭,比爱惜畜生的人们的待遇猪狗还不如!

第四,新鲜空气也无权呼吸。三十几个人挤在一个狭小的栊子里,各人口里呼出来的炭酸气,身体和衣服蒸发的汗臭,三十几个人一个接一个不断的疴屎疴尿的臭气(屎桶也放在栊子里,每天可疴满两桶),以及这多人时常放的屁臭,都散布在这栊子里,不容易散放出去,这栊子里空气的污秽也就可想而知了。他们就在这污秽的空气里生活着,呼吸着。上自所长下至看守兵,都怕到栊子门口去站一站,都怕触那股臭气。尤其是大胖子的看守长(他大概有二百磅重),他到栊门口去触了一次气,回来马上大吐大呕,病了一天未起床,自后再不敢去看栊子了。

第五,因为无钱,所以发须也不能剃。脑壳和嘴巴,都长得毛毵毵的,活象一伙野人!一直要等优待号有一二个同情者,拿三五元出来,才把他们的发须剃了去。剃头匠剃他们的头,自然是马虎得很,一天要剃七八十人的头,而剃阔人们的头,至多只能剃七八个。

第六,臭虫虱,紧随着他们不离;咬着他们日益憔悴的皮肉,吸着他们日益枯竭的血液。他们除吃饭睡觉闲谈外,就是脱下衣服来捉虫虱,捉到一只,就压死一只。但这些害虫,在此适宜的环境之下,生长率极高,除之不尽,捉之不绝,只该这些囚人们的皮肉血液遭殃罢了。同时,老鼠很多,有一次,老鼠咬去一个囚人的手指头,鲜血涌流!再则,这看守所地势很低,阴沟不泄,一下大雨,就水满一尺,囚人们若要出栊门一步,都要打赤脚过水,水退后所蒸发的秽气,同样令人作呕!

第七,精神上的屈辱苦闷更甚!在这栊子里,不准看书,不准看报,不准高声说话,不准唱革命歌。可憎的故作傲慢的脸孔,可恶的随意呼喝和斥骂,有时,还要遭打,把囚人们的人格,任意糟踏!这种精神上的侮辱,其痛苦并不亚于身体上的摧残!

我们大家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挨过一天又一天!

据说,这看守所的设备,还算好的,各县的牢监更是黑暗,这全是事实,因为从各县解来的人,十个有九个是黄皮瘦脸,全失了人相的。

卖国巨头蒋介石,曾通电优待红军俘虏,这全是骗人的鬼话!红军对于被俘的白军士兵,基于阶级的友爱,故慰劳欢迎,惟恐不至!杀鸡杀猪,盛宴款待,开欢迎会,演革命新剧给他们看,同他们谈话演讲,引导他们到各处参观。愿留者留,不愿留者给资送走,这才算真正的优待!国民党对于它阶级的死敌——红军,只是磨难,屈辱与杀灭!所谓优待,就是放在牢监里,收容所(与牢监全无二样)或感化院(比牢监更压迫的利害)来饿,来冻,来渴,来让虫咬,来病来死罢了!我们的阶级敌人,对于要推翻他们的罪恶统治的战士们,是丝毫不会讲什么“同胞”或人类的情感的,只要他们想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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