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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林语堂对唐传奇《莺莺传》的改编

论林语堂对唐传奇《莺莺传》的改编

吕贤平

(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福建福州350007)

摘要:林语堂认为唐传奇《莺莺传》为中国古代最著名的爱情小说,对其喜爱有加。元稹《莺莺传》的思想意义比较复杂,林语堂《中国传奇》将其改编以新形式写出。林氏认为元稹小说记此事,托名为张生,实际上是元稹的自传;林语堂同情莺莺的悲苦命运,不满元稹始乱终弃的行为,以为就元稹人品而言并不见重于世。这些思想决定了林氏改编《莺莺传》而成的小说无论在叙事内容还是叙事形式上都呈现出新的特征。

关键词:改编;元稹;以诗证事;女性;爱情婚姻

作为唐传奇名篇,元稹所撰《莺莺传》对后世影响深远。当时即有元稹友人李绅作《莺莺歌》、杨巨源作《崔娘诗》,并广为传唱,后赵令畤将其谱成《商调?蝶恋花》鼓子词,王实甫改编成《西厢记》、关汉卿有《续西厢记》杂剧,直到明清与《莺莺传》有关的作品都不胜枚举,以至于此类题材故事早已经自成一个系列。

《莺莺传》在创作思想上是有缺陷的,同时它的思想意义也比较复杂。就小说作者的创作意图来说,是想通过崔张爱情故事来宣传一些落后的封建观念,包括为张生始乱终弃的行为进行辩护、宣扬女色误人误国等。但我们看到作家创作的主观意图和作品的客观效果之间经常会发生矛盾,后世的读者往往被小说中的人物和情节所打动,对莺莺的善良心地和悲剧命运产生同情,并谴责张生的背信弃义行为。鲁迅曾经指出:《莺莺传》所写故事“震撼文林,为力甚大”[1](P492)并指出“篇末文过饰非,遂堕恶趣。”[2](P53)同样,小说中莺莺获得了林语堂的同情,张生引起了他的反感,在改编小说的“前言”中,林语堂态度鲜明地指出:“元稹薄情,弃却莺莺,自行捏造荒谬之借口……元稹尚厚颜称张友闻张与莺莺决交后,誉张为‘善为补过’,元稹虽为名诗人,后且身居高官,以人品论,并不见重于世。”[3](P100)上述思想决定了林语堂《中国传奇》中此篇小说的改编特征。

一、以诗证事,将元稹之诗作为结构全篇的线索

唐传奇《莺莺传》中张生形象是否有作者元稹的投影,学界一直都有争议。宋人王铚《辨<传奇>莺莺事》、刘克庄《后村诗话》,明人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瞿佑《归田诗话》,今人鲁迅《中国小说史略》、陈寅恪《读<莺莺传>》、孙望《<莺莺传>事迹考》等均指元稹为“张生”原型。唐传奇《莺莺传》是一篇具有自传性质的作品,张生的经历确实包含作者元稹自

己的影子,张生对莺莺“始乱之,终弃之”的行为,在元稹的生活中是能够找到确实的事例的。唐传奇《莺莺传》中的莺莺形象应该是元稹青年时期的情人的缩影,她与元稹有过私情后来被弃。[4]

林语堂也认为唐传奇《莺莺传》所述故事即为元稹的亲身经历,他将唐传奇《莺莺传》与元稹诗歌对照,以诗证事,得出“元稹之诗歌及传记中若干事故,即可断定元稹实写自己”未尝不可。在本篇“前言”中说:“元记此事托名为张君瑞事,实则显系自传。其中日期、事件、人物,与元稹本人情况皆极其真实一致,而作者本人之真情流露,尤非写个人之情史真传者不能到。”[3](P100)改编小说中林语堂径直以元稹作小说男主人公,尤以其相关诗篇作为小说构建情节发展的脉络,可谓独运匠心。

小说开头元稹回忆二十年前晓寺钟声的那段场景即源于元稹《春晓》“半欲天明半未明,醉闻花气睡闻莺。儿撼起钟声动,二十年前晓寺情” [5](P642);崔、元初会佛寺,据元稹《莺莺诗》“依稀似笑还非笑,仿佛闻香不是香。”[5](P641-642)林语堂将诗的意境移入其中,暗合诗意,以此刻画元稹和莺莺相爱的心境相当传神。

相较六朝小说,唐代传奇虽“叙述婉转,文辞华艳”[2](P44),但与后世通俗小说相比还是简略许多。林语堂依照改编小说情节的发展,以元稹之诗作为小说情节展开的线索,填充了唐传奇《莺莺传》中许多叙事空白,并且成为他建构故事情节的主要手段。

唐传奇《莺莺传》中张生在热心红娘的启发下“立缀《春词》二首以授之”[5](P672—673),小说没有将此二首诗标出。林语堂不满于“将元稹先赠莺莺之诗略而未录”,从元稹《古艳诗》中引用两首补足之,即“春来频到宋家东,垂袖开怀待好风。莺藏柳暗无人语,唯有墙花满树红。深院无人草树光,娇莺不语趁阴藏。等闲弄水流花片,流出门前赚阮郎。”[3](P109)元稹利用莺莺的春思和才情,以诗挑之,用男女风情之故事并暗语、暗示之法以启发莺莺。

张生初见莺莺几神魂失据,寝食不安,私会之后,态度便逐渐不同。对于科举功名的追求在他看来比莺莺这个女子更重要,而为了追求前者,他宁可抛弃后者。当张生赴京考试,“文战不胜”,“遂止于京”时,他并没有决定跟莺莺公开地结成婚姻,但却“赠书于崔,以广其意”,林语堂有感于唐传奇《莺莺传》中“有莺莺复张生信,……却无张生致莺莺之信”,遂在改编小说中“取元稹《古决绝词》(三首)之意补足之。”[3](P101)

其一

乍可为天上牵牛织女星,不愿为庭前红槿枝。七月七日一相见,相见故心终不移。哪能朝开暮飞去,一任东西南北吹。分不两相守,恨不两相思。对面且如此,背面当何如?春风撩乱伯劳语,况是

此时抛去时,握手苦相问,竟不言后期。君情即决绝,妾意亦参差。借如死生别,安得长苦悲!

其二

噫春冰之将泮,何余怀之独结?有美一人,于焉旷绝。一日不见,比一日于三年,况三年之旷别。

水得风兮小而已波,筍在苞兮高不见节。矧桃李之当春,竟众人之攀折。我自顾悠悠而若云,又安能保君皑皑之若雪,感破镜之分明,睹泪痕之余血。幸他人之既不我先,又安能使他人之终不我夺。已焉哉!织女别黄姑,一年一度暂相见,彼此隔河何事无。

其三

夜夜相抱眠,幽恨尚沉结。那堪一年事,长遣一宵说。但感久相思,何暇暂相悦?虹桥薄夜成,龙驾侵晨列。生憎野鹤性迟回,死恨天鸡识时节。曙色渐瞳,华星欲明灭。一去又一年,一年何时彻?

有此迢递期,不如生死别。天公隔是妒相怜,何不便教相决绝![5](P638-639)

在改编小说中,林语堂用元稹《古决绝词》之意,可谓独出机杼,妙笔生花。单从三首诗歌本身来看,诗意既有多情的缱绻,也有薄情的冷漠。林语堂根据改编小说的需要,对诗歌重新阐释:元稹信里是一首“语意模棱含糊”的诗,“分明是一首诀别诗”,“将他两比作天上的牛郎织女”,并且说“唉!长久分别之后,谁知道银河彼岸曾发生什么事情呢?我的前途渺茫难测,一如天上的浮云,我怎么知道你会始终洁白如雪呢?桃花春天盛放,谁能禁止爱花的人攀折呢?我首先承蒙小姐惠爱,欣幸万分,可是究竟哪个有福的人能获得这件宝贝呢?”唐传奇中张生将莺莺斥责为“不妖其身,必妖于人”的“妖孽”,并用“予之德不足以胜妖孽,是用忍情”来为其“始乱终弃”的负心行为寻求开脱。如果说唐传奇中张生行为已经显得相当丑恶的话,那么改编小说中林语堂利用元稹回信所塑造的“张生”形象不仅负心而且卑鄙,已经叫人读之而拍案愤怒了,正如他在本篇“前言”中所写“元稹竟尔怀疑莺莺之痴情,卑劣下流,一至于斯” [3](P101)。

唐传奇《莺莺传》中莺莺的长信写得情文相生,其自轻自贱、自伤自悼之情让人感动。林语堂按照形象塑造的要求和故事情节发展的逻辑,将元稹书信内容补充完整,莺莺的回信因之更有针对性,更自然、真切,“信写得真诚,妥切,自己辩护得庄严得体”。如果说唐传奇《莺莺传》中莺莺的回信是一封哀诉书,那么到《中国传奇》中它已成为一封控诉书了。莺莺的形象也因这封信而更加丰满动人,富有立体感。林语堂借助于诗意的再生发展开故事,至此,改编小说中塑造的元稹和莺莺的新形象已经成功地展现在我们读者的面前。

林语堂还有意识地将唐传奇《柳氏传》的情节移植到本篇中来。《柳氏传》记载韩翃和柳氏安史乱中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有诗“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1](P228)林语堂将此种情境变为元稹遗弃莺莺的借口,让元稹向被

自己侮辱和损害的女子迎头大泼脏水。

二、杨巨源在改编小说中的叙事功能和道德评判功能

杨巨源这一人物,唐传奇中只有一点影子。张生为了向人夸耀自己与莺莺的一段艳史,“发其书于所知,由是时人多闻之。”[5(P676)小说接着就插入杨巨源的《崔娘诗》和元稹《会真诗》,歌咏崔张恋爱故事,这是杨巨源在唐传奇《莺莺传》中唯一一次出现。《中国传奇》中杨巨源已成为推动小说情节的发展和主题思想表达的一个重要成分,林语堂由此敷演开来,杨巨源在其小说叙事中所承担结构上和内容上的作用值得研究。

小说中至少有八次都出现了他的身影,在崔、元初会佛寺之前,元稹因探望杨巨源来到蒲城并在杨的挽留下住了下来,杨巨源是小说发展的缘起。当蒲地发生兵乱,崔氏母女着急万分时,因为元稹出策,言其“有个朋友杨巨源,跟当地的司令官交谊很厚,准愿意去求司令官派兵来保卫”[3](P105),化解了崔氏母女的慌乱。事成后,元稹非常兴奋,心里算计着有了“盼望赢得那位青春美女的嫣然一笑”[3](P106)的资本,由此才有莺莺和元稹私合的可能。崔、元的爱情处于蜜月期,林语堂也让杨巨源作为他们这一段爱情发展的见证人,而崔、元情变,杨巨源又亲历其间,他奔走于崔、元两处,使小说两处线索能够围绕一个中心而展开叙事。从叙事学的角度来说,这个人物已不再以形象塑造为主要目的,他的行为表现出显在叙事的特征:在小说情节的发展过程中,杨巨源是作为一个叙述符号存在于作品中。就形式而言,林语堂用杨巨源把多种情节、各个人物勾连在一起,形成一系列小说结构。

另一方面,杨巨源的意义并不局限于此。除了结构上的叙事功能外,我们发现杨巨源在改编小说中还担当着一种道德评价的角色。杨巨源在小说中的直接身份是作为元稹的友人出现。唐传奇《莺莺传》中杨巨源的七绝:“清润潘郎玉不如,中庭蕙草雪销初。风流才子多春思,肠断萧娘一纸书。”[1]P(304)相对于元稹的《会真诗》,虽然篇幅很小,但却明显地流露出对莺莺命运的同情。在小说“前言”里林语堂已清楚表明了立场:“元稹虽为名诗人,后且身居高官,以人品论,并不见重于世。”小说中这种道德评判,林语堂是通过杨巨源这一角色来完成的。

杨、元第一次会面,作者以第三人称全知视角表达观点,“杨巨源知道他为人敏感、固执”;当崔、元正处于热恋之中,小说通过杨的视角“杨巨源问他:‘怎么回事啊?微之。’”林语堂在这里用一问句是有意味的,作为元的老同学,杨巨源对于崔、元恋爱是满腹的怀疑,果然,好景不长,在元稹心里的天平上,莺莺的爱情砝码终于逐渐失去了重量,个人的功名和前途才是最重要的东西,为追求后者,他会宁可抛弃前者。杨巨源带了莺莺的一封信找到元稹,并劝其珍惜莺莺的情谊,元稹以“一个年轻人当然容易犯错儿。当然不应当把大好光

阴耗在女人身上”为借口而拒绝时,杨巨源非常气愤:“我觉得你是个满嘴讲道德而实际上最自私的人。你这样人,我还没见过第二个!”改编小说中,杨巨源就这样始终与元稹的形象意义所代表的价值观发生间离、隔膜、分歧、对异,而不是融为一体,最后完成了对元稹的道德评判功能,由此也见出林语堂改编小说的匠心。

三、重视运用对话和细节描写塑造莺莺形象

唐传奇《莺莺传》叙事上多采用全知视角,对话场景的出现很少,全篇莺莺对话的场景只出现三次。第一次是张生晚夕逾墙达于西厢时,莺莺严词训之;第二次是崔张私合后,张生问老夫人对他们的态度时,莺莺说:“‘知不可奈何矣’。因欲就成之”;最后一次当莺莺意识到被弃的命运已经不可逃避时,她对张生说:“始乱之,终弃之,固其宜矣。愚不敢恨……”

[5](P674)三个对话场景都在小说情节发展的关健时候,极利于刻画女主人公的性格。林语堂则充分运用对话场景来塑造莺莺的形象,这也是《中国传奇》改编小说的惯用手法之一。城里暴乱的事发生,莺莺与老夫人的对话显出她的智慧和沉着;元稹第一次应约却遭诘难,一句“不错,我请你来的。我冒险约你相见,我高兴这么做”[3](P110)足已见出这是一个极有城府、敢有所为的不一般女子。小说后面部分,增加的对话场景也多是围绕她的这些性格特征来铺陈扩展:热恋之中,莺莺是恋爱的主角,“元稹问到她,她……喁喁的私语,‘我情不自禁,我太爱你了’”,分别时她又总是那样坚定:“对元稹泰然说:‘不要这样像永别的样子,我一定会等你回来的’”,即便当元稹真的负心于她时,除了义愤,她更多表现出的是理性和坚强“很高傲很坚强的说了一句:‘就这么样好了。’”尤其是最后一处对话场景:“元稹要辞去的时候儿,莺莺从园屏后头走了出来。‘你来讨什么厌?……给我滚!’简直是满含鄙视,并且带着高傲,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元稹想见,莺莺不肯;元稹离开,莺莺又教训他一番。至此莺莺已经摆脱了对元稹的幻想和依附。

塑造莺莺形象时林语堂还对唐传奇《莺莺传》中几处细节进一步加工。

唐传奇中,莺莺第一次约张生见面,她“端服严容”,对张生一番数落,言毕即翻然而去。林语堂改编时借助元稹的视角细密地探究莺莺的情感及心理,“……为什么不教红娘送一个简截了当的回信,还不辞麻烦,亲自来教训一顿。也许最后一霎时变了主意,下一步的事情不敢做了?女人的三心两意真不可捉摩!”将在封建制度下一个少女所处的生活环境作为故事背景,莺莺形象的刻划自然真实深刻了许多。莺莺责备张生,后又主动私会张生,内心该有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唐传奇《莺莺传》较少触及:“娇羞融冶,力不能运支体,曩时端庄,不复同矣”;林语堂对莺莺的动作、心理、外貌、形态等方面都进行细密的推敲:“莺莺的脸上又羞又愧,恍惚不定。彷佛不能自持,几乎全身都倚在红娘身上。她的骄傲,尊严

的自制,都一扫无余了。……头发松垂在肩上。她那深而黑的眼睛瞅着他,似乎不能胜情。”切合场景及莺莺的心境,莺莺的羞涩、多情都被真切地表现出来。第一夜相会后,接着几夜莺莺都没有来,唐传奇对此略而不叙。林语堂则用疑问的方式多角度引出莺莺所思所想,“若说莺莺在热情奔放之下,她才决定的来会元稹,这话当然可信。若说第一夜之后,她要用点儿功夫想一想这件荒唐事,也无不可。……这幽会的中断是不是又是女人的变化莫测呢?难道她来那么一次,只是要满足一时的好奇,一时的欲望吗?”这便将莺莺复杂的心理状态刻画得惟妙惟肖,也使莺莺形象具有了立体感和复杂的多面性。

四、对于女性爱情、婚姻问题的思考

在唐人众多以现实生活为背景、以爱情婚姻为题材的小说中,《莺莺传》堪称优秀篇章之一。就元稹这篇传奇本身来看,莺莺和张生最后没有结合,实质上它是一个悲剧故事。这样的结局总为后世所不满,于是历代对此篇传奇的改编一直不断。赵令畤[商调·蝶恋花]表露的是惋惜之情,结尾有“地久天长有时尽,绵绵不似无穷恨”,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为弥补悲剧的缺憾,将故事改成大团圆的喜剧,到王实甫《西厢记》中提出“愿普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遂成定局。这些改编固然反映了人们善良的愿望,但封建社会里男女自由恋爱而走到一起并能始终真诚相爱的恐怕不多,更不用说不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未曾结婚即先同居的私自苟合了,而且后一种结局多半是以悲剧和不幸告终。就这一方面来说,唐传奇《莺莺传》有相当的历史真实性。当然元稹在《莺莺传》中绝非要表达这个意思,但作品的客观效果确是这样,这正是《莺莺传》所具有的现实意义,应当说这不是它的一种缺陷,而倒是在较大程度上显示了历史生活的真实性。所以历代的改编作品,各式喜剧结局的安排使得唐传奇《莺莺传》中客观再现的深刻的社会现实意义相对减弱了。

林语堂的改编没有受到传统的束缚,他丝毫没有要将唐传奇《莺莺传》变成崔、元大团圆结局的意愿。基于他对封建礼教、封建婚姻制度施加于青年男女的压迫和桎梏,尤其是妇女最不幸的事实,男女一见钟情,私自幽会,却没有牢固的婚约,特别是缺少家长的允许,致使男方“以先配为丑行,谓要盟之可欺”[5](P675),在现实利益的考虑下,遗弃了女方,这是封建社会敢于追求爱情自主的的女子所常遇到的一种严峻的考验。所以,对于爱情小说,林语堂认为“男女情人,偶一得便,立即登床就枕,实属荒唐”[3](P4),而此又为唐传奇与改编小说故事发展之大前提,唐传奇客观地揭示了这种悲剧里女性所付出的惨重代价,却无意于探索解决的办法。林语堂对此思考并努力探寻着解决的途径,它集中表现在莺莺形象的重新结构上。“本篇大半依据元稹之原文《会真记》,直至元稹薄情,弃却莺莺,自行捏造荒谬之借口时为止。”[3]P100唐传奇《莺莺传》中莺莺善良、内向、忍耐和软弱,被弃后既哀又

愧,怨而不怒,她的执着与深沉,对张生爱恨交织的感情,都深为动人。即便崔、张各有所归,张尚想以表兄身份相见,莺莺虽然“终不为出”[5](P677),却以诗赋意,又一次显示了这个不幸女子的善良与软弱。林语堂要刻意塑造的是莺莺性格自信、外向、坚强和叛逆的一面。改编后的小说从崔、元私合开始,主动权就始终握在莺莺的手中。西厢房开锁的钥匙是莺莺弄出来的,元稹感慨莺莺的“大胆而细心的设计”。元稹赴京赶考,离别之时莺莺镇定而坚定,“夏天你可以回来”,元稹却气量不大,“愁容惨淡,在莺莺身边唉声叹气”。“她的头脑清楚,不作一般的儿女态,不说无谓的话。”在莺莺的身上表现更多的是自信、乐观,即便元稹的信“越来越希”,她却“始终不失望”。当被弃的命运真正降临到她头上时,她给元稹写了一封“辩护得庄严得体”的回信,面对最后的结局,“她那深而黑的眼睛闪着智慧的光芒,像一个不单了解自己的处境,而且了解人生和宇宙的女人一样;也像一个不止被一个情人遗弃过,而是被十个男人遗弃过的女人一样。眼睛里怒火如焚……”林语堂笔下的莺莺依然美丽、聪明、多情,但不再逆来顺受、自怨自艾,更多带着反抗。当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降临到她头上时,她也没有气馁,而是勇敢地面对她,“莺莺很好,她一直高傲,沉默,好像一个女王一阵猛烈的情绪过去之后一样”。唐传奇结尾写莺莺不愿再见张生,一方面固然因为是她“已委身于人”的处境和“为郎憔悴却羞郎”的心理所影响;另一方面作者无意中显示出莺莺的身上的一种微妙变化:莺莺已经不是一再地遂其所愿的莺莺了。林语堂改编小说中将莺莺这一变化放大,构思了与唐传奇完全不同的结尾,“她答应嫁给夫人的内侄郑恒…”;“有一天,元稹来到郑家,以一个远表兄的身分求见,莺莺不肯见他。可是元稹要辞去的时候儿,莺莺从园屏后头走了出来。‘你来讨什么厌?……给我滚!’”自信、独立、敢爱敢恨,现在的元稹已经一点儿都左右不了莺莺了。

读林语堂的《莺莺传》,在莺莺形象上我们没有产生“沉重感”、也没有感到“悲剧性”,林语堂甚至认为中国历史上女性是不曾受过特别的压迫的,这倒不是为以男性为中心的夫权社会的特权辩驳,林语堂总是让她(们)自始至终都要保持着不受污染的美好的人性,并把对爱情、自由、个性与美好的追求作为她们的人生目标和价值意义的所在,莺莺是这样,《中国传奇》中的女性是这样,他的现代小说中的女性也大都这样。

当然,毋庸讳言,用此等方法来指示莺莺的出路,毕竟简单和天真了。小说让被弃的莺莺嫁给了夫人的内侄郑恒,就莺莺来说又有逃避痛苦、躲避矛盾之实。莺莺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实质性解决,林语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小说结尾颇有余味,“莺莺昏晕过去,在地下倒作一团儿”,莺莺要下决心要与元稹割断感情上的任何联系,从此抹去心灵上的阴影。然而,她真能做到吗?清人方玉润《诗经原始》中评论《氓》一篇说“虽然口纵言已,心

岂能忘?”对于莺莺是否一样呢?林语堂没有说,让莺莺站出来面斥张生,完成对张生的道

德谴责,而莺莺的昏倒似乎意味着莺莺对张生旧情依然难舍。其实,林语堂也没办法重新安

排莺莺的命运,鉴于此,我们大概理解他在“导言”中所说:“本篇(唐传奇《莺莺传》)所记,乃一大家闺秀追求性经验之故事”[3](P4),林语堂并没有否认莺莺敢于冲击这种制度,

大胆逾越礼教的束缚的精神,他自己也意识到女子在爱情中的有作为是何其之难,即便这样,他至少还是在努力想着、探索过解决的办法。虽然多少显得苍白,但毕竟表现出他对于女子

命运的深切关注,也间接地把批判矛头指向封建礼教和婚姻制度。这些都是本篇改编的可贵

所在。

参考文献:

[1]鲁迅.鲁迅全集?唐宋传奇集[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

[2]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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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元稹.元稹集[M].北京: 中华书局, 1982.

[6]郭豫适.中国古代小说论集[C].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5.

[7]万平近.《林语堂论》[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7.

A Discussion on the Adaptations of the Biography of Ying Ying in Lin Yu-tang's

Famous Chinese Short Stories

Lü Xian-ping

(The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Fujian Normal University,

Fuzhou 350007, China)

Abstract: Lin Yu-tang holds that the novel of the Tang Dynasty named the Biography of Ying Ying is the Most Famous Love Story,so in particular favors of it. Chinese Famous Short Stories translated by Lin Yu-tang has adapted it to a new form. Lin Yu-tang pretended to be else's name Zhang Sheng in this novel, actually based on his experiences. Lin shows sympathy for Ying Ying’s grief destiny and has widespread malcontents for a bad conduct of Yuan Zhen. As far as Yuan Zhen’s Personality, he has n’t praises and admirations from common people。All makes it have many new characteristics both in the content and the type.

Key words: adaptation; Yuan Zhen; poetry attesting life experience ; woman; love and marriage

作者简介:吕贤平(1969~),男,安徽省全椒县人,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2008级博士研究生,漳州师范学院中文系讲师。电话:133********;电子邮箱:lvxianping@https://www.wendangku.net/doc/408038368.html,

基金项目:福建省教育厅项目(课题名称:明清之际闽南学风与文学研究;项目编号:JA08124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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