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俗中的飞升与欲望中的坠落
第
9卷第
3期 济南大学学报
Vol. 9No. 3
1999年JOURNAL OF JINAN UNIVERSITY
1999
凡俗中的飞升与欲望中的坠落
——论池莉有关市民婚姻的小说
刘传霞
关键词
:婚姻场景
;凡俗
;欲望
;两性冲突
;女性意识
摘 要
:在池莉笔下
, 80年代都市市民的婚姻是一个苦涩而又温情的生存之地
,而
90年
代则成了亢奋而又焦虑的欲望之战场。这有关婚姻话语的转换
,准确而真实地记录了时代的变
迁和世态的变更。同时
,池莉一改
80年代的中性写作姿态
,以清晰的女性意识展现了都市女性
的创痛与绝望
,愤怒与抗争
,为正在发展的中国女性文本开拓了新的文化视野。
池莉是新时期深受市民大众欢迎的小说家。她的
创作视线一直投射在凡俗人生之中
,倾诉平民百姓的
人生欲望
,芸芸众生心灵和情感的共通性
,写下了一
批关注当代都市人生存状态的小说。“我首先希望我
是一个大众意义上的正常人。我希望我具备世俗的感
受能力和世俗眼光
,还有世俗的语言
,以便我与人们
进行毫无障碍的交流
,以便我找到一个比较好的观察
生命的视点。
”①很显然
,池莉观察生命的视点就是个
人的凡俗性
,与主流精英知识分子的叙述立场相比
,
这无疑是一个下沉的“视点”
,它贴近着生活本身
,展
示现代社会都市市民百姓的日常生活真相。在池莉的
有关都市生活的小说中
,一个经常出现的场景就是现
代人的婚姻
,婚姻场景构成了池莉透视平民生活的一
个窗口。在对这种个人生活状态的叙述中
,池莉于不
期然之间记录了从
80年代中期到
90年代末这一变
迁的时代与变迁中的话语
,展现了一个富有人生智慧
的女性作家对现实人生的体验与把握。
80年代中期
,池莉以《烦恼人生》、《不谈爱情》、
《太阳出世》中篇三部曲而闻名于文坛
,在这三部关涉
都市市民婚姻状况的小说中
,池莉为我们描绘了一幅
丰满而困窘、真切而琐屑的都市市民生活世相
,在这
充满了庸常生活“一地鸡毛”式的琐事里
,刻满着无处
躲闪的人生烦恼
,生活在其中的人们也曾做过些许挣
突,但最终安于现状
,认同秩序
,印家厚
()
《烦恼人生》
和庄建非
()尽管都曾移情别恋
,但最终都
《不谈爱情》
安于家室。在这些小说里
,池莉肯定了市民阶层对现
实人生利益的强调和改变自身所处境遇的要求的合
理性
,没有用威严的道德和崇高的“神性”来否定现实
人生的世俗要求和追求
,而是为它的合理性与现实价
值进行辩护
,在这一点上
,池莉与其后出
现的邱华栋、
何顿等人的都市小说有相似之处
,与后者不同的是池
莉并没有将世俗的欲望作为一面旗帜来引导市民百
姓。
80年代中期的中国社会
,还没有为人们的各种世
俗欲望的满足提供充足条件与机会
,物质生活的普遍
匮乏和精神上的压抑使人们不得不无奈地认同现实
,
平民百姓没有主宰生活的能力
,几乎是别无选择地在
现存的生活境遇中坚韧顽强的活着。在对小市民不屈
不挠的生存状况的执着而深沉的叙述中
,池莉无形之
中为市民百姓琐屑平庸的日常生活赋予了一层“神
性”
,罩上了一层诗意。池莉不仅写出了平民百姓的生
存之难
,也写出了他们生活的韵味
,写出了他们的努
力与追求。在苦涩艰难的日子里
,走进婚姻状态的男
女,相互扶持
,“分享艰难”
,在“分享”之中承担着各自
的一份责任与义务
,这种患难与共、相依为命、不屈不
挠的市民婚姻状态让人怦然心动。池莉的这种有关市
民生存苦涩而又温情的话语
,修复着“不谈爱情”的婚
年代中期的小年代中期的小
姻,熨贴着在生存中挣扎冲突的大众百姓的心。池莉
是务实的
,拒绝浪漫的
,但是对中国市民生存处境和
精神状况的改变
,仍然持乐观的态度。这种乐观情绪
不仅存在于知识分子的池莉身上
,而且存在于普通市
民百姓的头脑之中
,那就是对现代化的热望。我们相
信,在获得了物质欲望满足之后
,这些沉浸在世俗人
生的男女
,一定能在物质和精神上都会发生惊人的变
化,走向更高的层次
,追求更丰富、更完美的生活
,从
凡俗中飞升。
90年代的中国进入了转型时期
,商业化、市场化
成为现代社会的显著特征。欲望的旗帜从心中升起
,
然而世俗欲望的满足并不能替代人生意义的匮乏
,于
是满足之后又是更大的疲惫与迷惘。商品化的市场经
济打破了原有的社会生活秩序
,而在具体操作运转中
的不合理与不规范又制造了新的不平等
,构成了物质
和精神的新压迫。池莉90年代末的《你以为你是谁》、
《化蛹为蝶》、《来来往往》、《云破处》、《小姐你早》等小
说真实地描绘了已经摆脱了生存困境的都市市民的
的境地。如果说康伟业的追求还有精神张扬的一面,
相比之下,王自力则更为粗俗低下,纯粹退回到了人
的原始物欲满足,在声光酒色中沉沦。在80年代中
期,池莉用敬畏的目光打量着平民百姓的挣扎与奋
斗,对辛酸、困乏的生活和捉襟见肘的婚姻持一种平
和冷静的态度,但是在90年代,面对政治经济转型时
期,人们欲望的过度膨胀和价值观念混乱,池莉一改
往日的沉静与从容,她的小说文本注入
了批判的激
情,主观性增强,理性色彩突出。很显然,池莉这些有
关都市平民婚姻场景的小说,其目的不是去赞颂与批
判对婚姻的维护与撕裂,而是对都市平民生活真相的
揭示,其中蕴含着作家的人生哲学。很多人都指出池
莉小说的客观化,批评其放弃了对人类精神提升的努
力,其实在这些日常生活状态的叙写中,池莉也一直
在试图为庸常百姓寻求一种切合实际的飞升之地,让
平民百姓在世俗生活中,在精神上做低度
的飞翔。如果说庄建非
找到一种知足能忍、随遇而安的精神支撑物,那么, 90
, 80年代中期池莉为印家厚、
“化蛹为蝶”
婚姻状况和精神困境。如果说池莉80
说男女主人公大多是传统小市民的话,那么90年代
的主人公则是一些新兴的市民阶层
,从他们拥有的资
产来看
,几乎可以划入中产阶级
,当年困扰印家厚的
生存问题不存在了。特别是作品中男主人公
,大多为
商海泛舟之人
,个个斗志昂扬
,雄心勃勃
,踌躇满志
,
一改以往印家厚、庄建非的萎缩、困顿之相。池莉既展
现他们奋斗与追求中令人亢奋与喜悦的东西
,更揭示
他们精神上的疲惫与沉沦。在艰难困苦之中
,印家厚、
庄建非岌岌可危的婚姻能够转危为安
,以同舟共济、
相互扶持的面貌出现
,然而在歌舞升平、衣食无忧的
时期
,康伟业
《来来往往》
()、《小姐你早》
王自力
()的
家庭却分崩离析
,走向解体。婚姻破裂是一个象征
,它
的背后是社会秩序的变动
,是社会阶层差别的扩大。
市场经济的全面启动
,金钱的力量对生活方方面面的
渗透
,瓦解腐蚀了昔日人们建立起来并且努力维护的
家庭
,打破了家庭中由众多外在利益所牵制的男女关
系,暴露出
“不谈爱情”的婚姻中所隐藏的问题。做了
外国企业代办公司经理的康伟业
,有能力摆脱高干出
身的妻子段莉娜的控制与束缚
,他不再需要妻子的扶
持,自己展翅高飞了
,被压抑多年的浪漫情怀开始苏
醒,于是开始在情场追逐拼杀
,走进了与一个又一个
年轻而新潮的女性的性爱游戏之中
,而实际的性爱生
活与他的爱情追求构成了反讽
,最终陷入了更为无聊
年代池莉则通过对康伟业、王自力欲望满足之后
,精
神追求的蜕变以至陷入泥潭的批判
,显示了从凡俗中
飞升的重要性。在池莉的笔下
, 80年代都市市民婚姻
是一个艰辛而充满温情之地
,而
90年代则成了欲望
之战场了
,欣喜、亢奋里充满着焦虑与紧张。这有关婚
姻话语的变迁
,准确而真实地记录了时代的变迁和人
情世态的变动。
池莉一直以宽容豁达的态度
,安详平和的心态处
理着婚姻状态中男女
的恩怨纠葛
,希冀男女两性携手
共进。与陈染、林白相比
,池莉极少写“两性战争”
,她
不诋毁男性
,也不漠视男性的存在与价值。池莉的这
种写作姿态被评论家称为中性写作。池莉的这种书写
姿态与时代话语和作家的人生思考是紧密联系在一
起的。新时期的女性写作是在新中国“时代不同了
,男
女都一样”的背景上出现的
,中国妇女解放道路的特
殊历程
,给中国女性现实生存和女性写作都铺设了一
条有别于西方各国的道路。尽管现实生活中仍然存在
着众多的男女不平等和对女性的歧视与伤害
,但是法
律的保证和主流意识形态的压力使男性不可能公然
地歧视、伤害女性。在文革废墟上站起来的
80年代的
中国
,普遍的生存困境削弱或者说掩盖了两性冲突的
尖锐性。与大多数的女作家不同
,池莉关注的是中国
社会底层的市民
,与张辛欣、张洁笔下的知识女性相
比,底层平民最直接面对的是实实在在的生存之艰辛
与烦恼。印家厚的烦恼是普泛意义的底层市民的
,既
是印家厚的
,也是他妻子的。生存的危机迫使男女两
性相依为命、患难与共。严酷的生存
,缓和了两性冲
突,也钳制了作家的写作。在这种严峻的生存环境中
,
谈论女性独有的体验
,刻意突出女性的情怀多少有些
奢侈
,在物质和精神空间都很逼仄的时期
,中国女性
对同样承受着困苦与压力的男性充满着爱心与体谅。
池莉是一个聪慧多思而善解人意的作家
,她准确、到
位地描绘出
80年代中国绝大多数平民女性的心态
,
她不愿意让人们在已经很艰难苦涩的日子里相互伤
害,所以池莉没有对现实窘境中的男女关系进行过多
的质问与评论。
随着中国社会商业化、市场化的迅猛发展
,男女
两性冲突浮出地表
,以触目惊心的状态摆在了人们的
观念体系的重建
”②
,必然再次以女人作为其必要的代价
与牺牲。
在价值观念尚不规范的转型时期
,市民阶
层中一些长期以来萎缩、困顿
,没有多少知识与理念
的男性
,一夜之间陡然暴富
,面对商品社会对女性的
打击表现出若隐若现的欣喜
,甚至是有一种扬眉吐气
之感
,他们把压抑多年的欲望之躯投入酒色之中
,把
人性的丑陋与粗俗展现殆尽。平民阶层由
“不谈爱情”
而建构的
“绿水长流”的婚姻状态被打破了。在这个男
权为中心的世界里
,由于女性在文化和经济上的弱
势,女性成为家庭解体的悲剧的承受者。发生在新兴
的平民阶层的两性战争
,通常是男性毫发未损
,女性
则内外俱伤。池莉
90年代有关婚姻场景的小说正面
触及了这一尖锐的现实问题
,
书写了女性在这个金钱
和权欲的男性世界里所受到的伤害
,使原来潜伏或者
说淹没在艰辛的日常生活表象背后的两性冲突骤然
尖锐起来。有了金钱和权利作后盾的金祥、康伟业、王
自力
,早已在内心或行动上遗弃了他们各自的妻子
,
蔑视着她们做人的价值
,无情打击着她们的尊严
,同
时,男性又利用新中国女性的自尊与自爱
,在离婚问
题上欺诈女性
,推卸他们应担负的责任和义务。对女
性现实的创痛与绝望的感知
,使一向平和安详的池莉
变得热烈而凌厉了。与大多数女作家笔下的有关婚变
的文本不同
,池莉没有让女主人公两手空空
,只带着
面前。戴锦华曾指出
:“作为商业化大潮的首当其冲者
商品社会不
而且其价值
她们不仅是中国社会现代化的主体与推进
赏、踌躇满志
,自以为有了钱、权以后就可以君临一切
——女人
,的男性
,在欲望的飞腾之中陡然坠落
,使其在坠落震
者,而且无可回避地成了商业化的对象
,仅愈加赤裸地暴露了其男权社会的本质
;惊之中醒悟
,让他们从日益膨胀的男性中心的幻觉中
觉醒
,重新正视女性的力量与勇气
,尊重女性的智慧
高尚、清洁的虚名和沉重的生活负担离开家门。在社
会法律和道德都无法制约、惩罚男性的肮脏与粗俗
时,池莉让女性承当了道德审判和现实惩罚的角色。
曾善美发现与自己生活了
15年的丈夫金祥竟然是杀
害自己父母的元凶
,在震惊之余
,她期待着金祥去自
首或者忏悔
,然而金祥全然没有犯罪感
,并且在得意
地安排离婚后的生活
,曾经是善和美的化身的曾善
美,由失望而深深地绝望
,于是清醒而又残酷了杀死
了这个没有道德良知的男人。戚润物
()在
《小姐你早》
经历了令人心痛的顿悟之后
,由伤心欲绝的“弃妇”
,
一跃而成为愤怒的“复仇女神”。当然曾善美、戚润物
的复仇和段莉娜的胡搅蛮缠都不是解决现实男女冲
突的最佳途径
,但是她们的举措却都给狂妄自大的男
性一种警策。池莉让金祥、王自力、康伟业这些自我欣
与尊严。尽管池莉
90年代的有关婚姻场景的小说没
有为中国女性解放道路提供具有建设性和方向性的
文本
,但是她从女性立场上对当下男权社会现象作出
了抗议和回应
,具有醒目的女性主义色彩。历史已经
证明
,自尊自强自爱
,自己承担自己的生存
,是女性解
放的必需条件
,但是在封建主义男权思想大回潮的转
型时期
,女性还应当主动出击
,积极抗争
,捍卫自己的
合法利益和人格尊严。正如陈思和所言
:“其实真正的
女性主义文学
,都是产生在现实社会的批判和反抗上
的,只有战斗的女性主义
,没有逃避和遐想的女性主
义。
”③在近期充满着批判激情的有关婚姻场景的小说
中,池莉的女性写作姿态已经十分明朗。池莉以喧嚣、
浮躁、积极抗争的面貌出现
,迥异于陈染、林白的沉静
的退守和孤傲的拒绝。池莉对当下都市平民阶层婚姻
状态两性冲突的书写
,在
90年代整体女性写作中具
有特殊的意义。
注:
①池莉《我》
,《花城》
1995年第
5期。
②戴锦华《奇遇与突围》
,《文学评论》
1996年第
5期。
③陈思和《林白论》
,《作家》
1998年第
5期。
(刘传霞
:济南大学中文系讲师
)
责任编辑
:贾 岩
3期 济南大学学报
Vol. 9No. 3
1999年JOURNAL OF JINAN UNIVERSITY
1999
凡俗中的飞升与欲望中的坠落
——论池莉有关市民婚姻的小说
刘传霞
关键词
:婚姻场景
;凡俗
;欲望
;两性冲突
;女性意识
摘 要
:在池莉笔下
, 80年代都市市民的婚姻是一个苦涩而又温情的生存之地
,而
90年
代则成了亢奋而又焦虑的欲望之战场。这有关婚姻话语的转换
,准确而真实地记录了时代的变
迁和世态的变更。同时
,池莉一改
80年代的中性写作姿态
,以清晰的女性意识展现了都市女性
的创痛与绝望
,愤怒与抗争
,为正在发展的中国女性文本开拓了新的文化视野。
池莉是新时期深受市民大众欢迎的小说家。她的
创作视线一直投射在凡俗人生之中
,倾诉平民百姓的
人生欲望
,芸芸众生心灵和情感的共通性
,写下了一
批关注当代都市人生存状态的小说。“我首先希望我
是一个大众意义上的正常人。我希望我具备世俗的感
受能力和世俗眼光
,还有世俗的语言
,以便我与人们
进行毫无障碍的交流
,以便我找到一个比较好的观察
生命的视点。
”①很显然
,池莉观察生命的视点就是个
人的凡俗性
,与主流精英知识分子的叙述立场相比
,
这无疑是一个下沉的“视点”
,它贴近着生活本身
,展
示现代社会都市市民百姓的日常生活真相。在池莉的
有关都市生活的小说中
,一个经常出现的场景就是现
代人的婚姻
,婚姻场景构成了池莉透视平民生活的一
个窗口。在对这种个人生活状态的叙述中
,池莉于不
期然之间记录了从
80年代中期到
90年代末这一变
迁的时代与变迁中的话语
,展现了一个富有人生智慧
的女性作家对现实人生的体验与把握。
80年代中期
,池莉以《烦恼人生》、《不谈爱情》、
《太阳出世》中篇三部曲而闻名于文坛
,在这三部关涉
都市市民婚姻状况的小说中
,池莉为我们描绘了
一幅
丰满而困窘、真切而琐屑的都市市民生活世相
,在这
充满了庸常生活“一地鸡毛”式的琐事里
,刻满着无处
躲闪的人生烦恼
,生活在其中的人们也曾做过些许挣
突,但最终安于现状
,认同秩序
,印家厚
()
《烦恼人生》
和庄建非
()尽管都曾移情别恋
,但最终都
《不谈爱情》
安于家室。在这些小说里
,池莉肯定了市民阶层对现
实人生利益的强调和改变自身所处境遇的要求的合
理性
,没有用威严的道德和崇高的“神性”来否定现实
人生的世俗要求和追求
,而是为它的合理性与现实价
值进行辩护
,在这一点上
,池莉与其后出现的邱华栋、
何顿等人的都市小说有相似之处
,与后者不同的是池
莉并没有将世俗的欲望作为一面旗帜来引导市民百
姓。
80年代中期的中国社会
,还没有为人们的各种世
俗欲望的满足提供充足条件与机会
,物质生活的普遍
匮乏和精神上的压抑使人们不得不无奈地认同现实
,
平民百姓没有主宰生活的能力
,几乎是别无选择地在
现存的生活境遇中坚韧顽强的活着。在对小市民不屈
不挠的生存状况的执着而深沉的叙述中
,池莉无形之
中为市民百姓琐屑平庸的日常生活赋予了一层“神
性”
,罩上了一层诗意。池莉不仅写出了平民百姓的生
存之难
,也写出了他们生活的韵味
,写出了他们的努
力与追求。在苦涩艰难的日子里
,走进婚姻状态的男
女,相互扶持
,“分享艰难”
,在“分享”之中承担着各自
的一份责任与义务
,这种患难与共、相依为命、不屈不
挠的市民婚姻状态让人怦然心动。池莉的这种有关市
民生存苦涩而又温情的话语
,修复着“不谈爱情”的婚
年代中期的小年代中期的小
姻,熨贴着在生存中挣扎冲突的大众百姓的心。池莉
是务实的
,拒绝浪漫的
,但是对中国市民生存处境和
精神状况的改变
,仍然持乐观的态度。这种乐观情绪
不仅存在于知识分子的池莉身上
,而且存在于普通市
民百姓的头脑之中
,那就是对现代化的热望。我们相
信,在获得了物质欲望满足之后
,这些沉浸在世俗人
生的男女
,一定能在物质和精神上都会发生惊人的变
化,走向更高的层次
,追求更丰富、更完美的生活
,从
凡俗中飞升。
90年代的中国进入了转型时期
,商业化、市场化
成为现代社会的显著特征。欲望的旗帜从心中升起
,
然而世俗欲望的满足并不能替代人生意义的匮乏
,于
是满足之后又是更大的疲惫与迷惘。商品化的市场经
济打破了原有的社会生活秩序
,而在具体操作运转中
的不合理与不规范又制造了新的不平等
,构成了物质
和
精神的新压迫。池莉90年代末的《你以为你是谁》、
《化蛹为蝶》、《来来往往》、《云破处》、《小姐你早》等小
说真实地描绘了已经摆脱了生存困境的都市市民的
的境地。如果说康伟业的追求还有精神张扬的一面,
相比之下,王自力则更为粗俗低下,纯粹退回到了人
的原始物欲满足,在声光酒色中沉沦。在80年代中
期,池莉用敬畏的目光打量着平民百姓的挣扎与奋
斗,对辛酸、困乏的生活和捉襟见肘的婚姻持一种平
和冷静的态度,但是在90年代,面对政治经济转型时
期,人们欲望的过度膨胀和价值观念混乱,池莉一改
往日的沉静与从容,她的小说文本注入了批判的激
情,主观性增强,理性色彩突出。很显然,池莉这些有
关都市平民婚姻场景的小说,其目的不是去赞颂与批
判对婚姻的维护与撕裂,而是对都市平民生活真相的
揭示,其中蕴含着作家的人生哲学。很多人都指出池
莉小说的客观化,批评其放弃了对人类精神提升的努
力,其实在这些日常生活状态的叙写中,池莉也一直
在试图为庸常百姓寻求一种切合实际的飞升之地,让
平民百姓在世俗生活中,在精神上做低度
的飞翔。如果说庄建非
找到一种知足能忍、随遇而安的精神支撑物,那么, 90
, 80年代中期池莉为印家厚、
“化蛹为蝶”
婚姻状况和精神困境。如果说池莉80
说男女主人公大多是传统小市民的话,那么90年代
的主人公则是一些新兴的市民阶层
,从他们拥有的资
产来看
,几乎可以划入中产阶级
,当年困扰印家厚的
生存问题不存在了。特别是作品中男主人公
,大多为
商海泛舟之人
,个个斗志昂扬
,雄心勃勃
,踌躇满志
,
一改以往印家厚、庄建非的萎缩、困顿之相。池莉既展
现他们奋斗与追求中令人亢奋与喜悦的东西
,更揭示
他们精神上的疲惫与沉沦。在艰难困苦之中
,印家厚、
庄建非岌岌可危的婚姻能够转危为安
,以同舟共济、
相互扶持的面貌出现
,然而在歌舞升平、衣食无忧的
时期
,康伟业
《来来往往》
()、《小姐你早》
王自力
()的
家庭却分崩离析
,走向解体。婚姻破裂是一个象征
,它
的背后是社会秩序的变动
,是社会阶层差别的扩大。
市场经济的全面启动
,金钱的力量对生活方方面面的
渗透
,瓦解腐蚀了昔日人们建立起来并且努力维护的
家庭
,打破了家庭中由众多外在利益所牵制的男女关
系,暴露出
“不谈爱情”的婚姻中所隐藏的问题。做了
外国企业代办公司经理的康伟业
,有能力摆脱高干出
身的妻子段莉娜的控制与束缚
,他不再需要妻子的扶
持,自己展翅高飞了
,被压抑多年的浪漫情怀开始苏
醒,于是开始在情场
追逐拼杀
,走进了与一个又一个
年轻而新潮的女性的性爱游戏之中
,而实际的性爱生
活与他的爱情追求构成了反讽
,最终陷入了更为无聊
年代池莉则通过对康伟业、王自力欲望满足之后
,精
神追求的蜕变以至陷入泥潭的批判
,显示了从凡俗中
飞升的重要性。在池莉的笔下
, 80年代都市市民婚姻
是一个艰辛而充满温情之地
,而
90年代则成了欲望
之战场了
,欣喜、亢奋里充满着焦虑与紧张。这有关婚
姻话语的变迁
,准确而真实地记录了时代的变迁和人
情世态的变动。
池莉一直以宽容豁达的态度
,安详平和的心态处
理着婚姻状态中男女的恩怨纠葛
,希冀男女两性携手
共进。与陈染、林白相比
,池莉极少写“两性战争”
,她
不诋毁男性
,也不漠视男性的存在与价值。池莉的这
种写作姿态被评论家称为中性写作。池莉的这种书写
姿态与时代话语和作家的人生思考是紧密联系在一
起的。新时期的女性写作是在新中国“时代不同了
,男
女都一样”的背景上出现的
,中国妇女解放道路的特
殊历程
,给中国女性现实生存和女性写作都铺设了一
条有别于西方各国的道路。尽管现实生活中仍然存在
着众多的男女不平等和对女性的歧视与伤害
,但是法
律的保证和主流意识形态的压力使男性不可能公然
地歧视、伤害女性。在文革废墟上站起来的
80年代的
中国
,普遍的生存困境削弱或者说掩盖了两性冲突的
尖锐性。与大多数的女作家不同
,池莉关注的是中国
社会底层的市民
,与张辛欣、张洁笔下的知识女性相
比,底层平民最直接面对的是实实在在的生存之艰辛
与烦恼。印家厚的烦恼是普泛意义的底层市民的
,既
是印家厚的
,也是他妻子的。生存的危机迫使男女两
性相依为命、患难与共。严酷的生存
,缓和了两性冲
突,也钳制了作家的写作。在这种严峻的生存环境中
,
谈论女性独有的体验
,刻意突出女性的情怀多少有些
奢侈
,在物质和精神空间都很逼仄的时期
,中国女性
对同样承受着困苦与压力的男性充满着爱心与体谅。
池莉是一个聪慧多思而善解人意的作家
,她准确、到
位地描绘出
80年代中国绝大多数平民女性的心态
,
她不愿意让人们在已经很艰难苦涩的日子里相互伤
害,所以池莉没有对现实窘境中的男女关系进行过多
的质问与评论。
随着中国社会商业化、市场化的迅猛发展
,男女
两性冲突浮出地表
,以触目惊心的状态摆在了人们的
观念体系的重建
”②
,必然再次以女人作为其必要的代价
与牺牲。
在价值观念尚不规范的转型时期
,市民阶
层中一些长期以来
萎缩、困顿
,没有多少知识与理念
的男性
,一夜之间陡然暴富
,面对商品社会对女性的
打击表现出若隐若现的欣喜
,甚至是有一种扬眉吐气
之感
,他们把压抑多年的欲望之躯投入酒色之中
,把
人性的丑陋与粗俗展现殆尽。平民阶层由
“不谈爱情”
而建构的
“绿水长流”的婚姻状态被打破了。在这个男
权为中心的世界里
,由于女性在文化和经济上的弱
势,女性成为家庭解体的悲剧的承受者。发生在新兴
的平民阶层的两性战争
,通常是男性毫发未损
,女性
则内外俱伤。池莉
90年代有关婚姻场景的小说正面
触及了这一尖锐的现实问题
,书写了女性在这个金钱
和权欲的男性世界里所受到的伤害
,使原来潜伏或者
说淹没在艰辛的日常生活表象背后的两性冲突骤然
尖锐起来。有了金钱和权利作后盾的金祥、康伟业、王
自力
,早已在内心或行动上遗弃了他们各自的妻子
,
蔑视着她们做人的价值
,无情打击着她们的尊严
,同
时,男性又利用新中国女性的自尊与自爱
,在离婚问
题上欺诈女性
,推卸他们应担负的责任和义务。对女
性现实的创痛与绝望的感知
,使一向平和安详的池莉
变得热烈而凌厉了。与大多数女作家笔下的有关婚变
的文本不同
,池莉没有让女主人公两手空空
,只带着
面前。戴锦华曾指出
:“作为商业化大潮的首当其冲者
商品社会不
而且其价值
她们不仅是中国社会现代化的主体与推进
赏、踌躇满志
,自以为有了钱、权以后就可以君临一切
——女人
,的男性
,在欲望的飞腾之中陡然坠落
,使其在坠落震
者,而且无可回避地成了商业化的对象
,仅愈加赤裸地暴露了其男权社会的本质
;惊之中醒悟
,让他们从日益膨胀的男性中心的幻觉中
觉醒
,重新正视女性的力量与勇气
,尊重女性的智慧
高尚、清洁的虚名和沉重的生活负担离开家门。在社
会法律和道德都无法制约、惩罚男性的肮脏与粗俗
时,池莉让女性承当了道德审判和现实惩罚的角色。
曾善美发现与自己生活了
15年的丈夫金祥竟然是杀
害自己父母的元凶
,在震惊之余
,她期待着金祥去自
首或者忏悔
,然而金祥全然没有犯罪感
,并且在得意
地安排离婚后的生活
,曾经是善和美的化身的曾善
美,由失望而深深地绝望
,于是清醒而又残酷了杀死
了这个没有道德良知的男人。戚润物
()在
《小姐你早》
经历了令人心痛的顿悟之后
,由伤心欲绝的“弃妇”
,
一跃而成为愤怒的“复仇女神”。当然曾善美、戚润物
的复仇和段莉娜的胡搅蛮缠都不是解决现实男女冲
突的最佳途径
,但是她们的举措却都给狂妄
自大的男
性一种警策。池莉让金祥、王自力、康伟业这些自我欣
与尊严。尽管池莉
90年代的有关婚姻场景的小说没
有为中国女性解放道路提供具有建设性和方向性的
文本
,但是她从女性立场上对当下男权社会现象作出
了抗议和回应
,具有醒目的女性主义色彩。历史已经
证明
,自尊自强自爱
,自己承担自己的生存
,是女性解
放的必需条件
,但是在封建主义男权思想大回潮的转
型时期
,女性还应当主动出击
,积极抗争
,捍卫自己的
合法利益和人格尊严。正如陈思和所言
:“其实真正的
女性主义文学
,都是产生在现实社会的批判和反抗上
的,只有战斗的女性主义
,没有逃避和遐想的女性主
义。
”③在近期充满着批判激情的有关婚姻场景的小说
中,池莉的女性写作姿态已经十分明朗。池莉以喧嚣、
浮躁、积极抗争的面貌出现
,迥异于陈染、林白的沉静
的退守和孤傲的拒绝。池莉对当下都市平民阶层婚姻
状态两性冲突的书写
,在
90年代整体女性写作中具
有特殊的意义。
注:
①池莉《我》
,《花城》
1995年第
5期。
②戴锦华《奇遇与突围》
,《文学评论》
1996年第
5期。
③陈思和《林白论》
,《作家》
1998年第
5期。
(刘传霞
:济南大学中文系讲师
)
责任编辑
:贾 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