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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万个明天

从春天开始,爸爸便盘算着带海瑟薇和妈妈去海边。
计划中要去的海边,在泰国的南部,叫攀牙海湾。据说,那里有美到极致的海滩和位于半山的酒店,除了冲浪和潜水,还有与海鱼和鳄鱼嬉戏的游览项目。
“好好安排一下,我们在那里畅快地住上一星期。”爸爸兴致勃勃地说。关于这趟旅行,他好像做了很多令人眼花缭乱的计划。他们要参加哪家旅行团,住在哪里,准备带上些什么东西,听起来很诱人。
说起来,这么奢侈的旅行对海瑟薇和妈妈来说都是一件遥远的事。每年假期结束,同学之间会互相交流各自的旅行经验,海瑟薇很少加入。这种场合,她多半会陷入孤独和自卑的阴影。海瑟薇回家抱怨说自己从没住过旅馆,但妈妈说她住过。也许那是在她刚出生的时候,爸爸和妈妈带她去附近的森林度假村,在小木屋里住过一夜。但在海瑟薇,全家出行的记忆是空白。
爸爸提出夏天要去旅行,那是再好不过的消息。海瑟薇很轻易地被爸爸鼓动起来,从春天开始,便热切地盼着这趟旅行。
然而,从春天到暑假,却似乎格外漫长。
去旅行的时间已经定下了,是7月的第三个星期。那段时间,正好是海瑟薇暑期英语补习班的空当,爸爸趁机安排了年休假,妈妈则把回外婆老家的时间改了期。这样,所有的安排都围绕着旅行了。
到了7月初,全家开始正式为旅行做准备。她陪妈妈去超市购置了密封饭盒、方便装的小药盒、旅行专用的化妆品小罐,以及大号的拉杆箱。妈妈还特意换了副大框架的太阳眼镜,把原先那个索尼数码相机也淘汰了,添置了新款的松下FX33。至于必需品一览表,妈妈早就写好了,备好一样,随即勾掉。想到了,又加进去,又勾掉。
一切都有条不紊、生机勃勃地进行着。
待到他们登上飞机,跟着十多个人的旅行团到达了攀牙海湾,原本只是在勾画中的旅行才变得真切起来。
这个旅行团里,除了海瑟薇一家,还有一对年轻的情侣,一对老年夫妇,以及五个结伴同游的男女,海瑟薇是唯一的孩子。相比之下,海瑟薇更喜欢那个生龙活虎的五人组合。在飞机上,他们中的一个短发的年轻女子首先和她搭话,并且就海瑟薇的姓氏进行了一番探讨。说话的当口,五人组合里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插话说,海姓也许是回族吧。海瑟薇点点头,觉得那个伯伯挺渊博。五个人相互交谈的时候,有三言两语飘过来。妈妈凑在海瑟薇耳边说:他们好像是媒体的人。原来如此,做记者的,当然见多识广。
等到吃完了第一餐,海瑟薇基本弄清了五人组合成员的身份:短发女子叫柯芮,是一家时尚杂志的编辑;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被

戏称为“猪伯伯”,本名不详,是出版社的编辑;那个刺猬头造型的小个子男人是电视台编导,看不出年龄,似乎很年轻,但他的同伴都叫他“费老师”;另外两个接近中年的女子,分别姓闻和王,在同一家报社工作。他们五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其他人有时也会加入他们的谈话,企图从这些媒体人士那里得到一些所谓的“内幕新闻”,他们似乎也乐于交谈。于是,十几个人,很轻易地相互融洽起来。
“午餐后稍事休息,一点半,大堂集合,如何?”导游是个黑瘦的泰国华裔小伙子,他挥挥手招呼大家。大家答应了一声,然后作鸟兽散,回到各自房间。
海瑟薇和爸爸妈妈同住一个房间,只是在窗口那里加了一张小床而已。好在房间很大,并不显得拥挤。大床是欧式的,有四根奶白色的柱子,床罩洁白平整,让人不忍心去弄皱它。透过敞开的宽大的窗子,望得见海,海水的颜色与海瑟薇想象的一模一样,蓝得让人心疼、心醉。窗与阳台相通,走出去,能望见远处壁立陡峭的山峰,还有无边无际的海滩。而阳台底下花团锦簇,香风飘送。那气味被海边飘来的轻灵的薄雾烘托着,熏得人昏昏欲睡。海瑟薇打了个呵欠,又在阳台上站了很久,才回到房间里。
“很久没有给你好好拍照了,这回得多照一些。”爸爸用毛巾擦着脸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看着妈妈说。妈妈以甜蜜的笑回应,这样的表情让海瑟薇感觉有点陌生,却陡生心安。这个夏天真好。要是来得早一些,也许更好。海瑟薇想。
下午的活动安排得非常紧凑。
旅行团成员分别坐上4条橡皮艇,驶向宽阔的海面。
当天晚上,海瑟薇一家没有按原来计划去海边散步。前一天没有睡好,加上旅途劳顿,又玩了一下午,三个人都感觉累了。爸妈达成一致意见,第二天傍晚,再去海边看落日。
这天,旅行团的人早早地吃了晚饭,计划一起去海边看落日。除了那对老年夫妇,其他人都附和着要一起去。猪伯伯冲大家晃了晃手里的专业级相机,说要给大家留影。导游本来打算一起去,但忽然接到了电话,称家中有事。反正,看落日本来就属于自由活动项目,导游客气了一番,便回了家。
“走吧。”猪伯伯朝大家挥挥手。他们都等候在咖啡馆的遮阳篷下,仿佛一支小型的步兵班。一行人说说笑笑,向海滩进发了。
猪伯伯和爸爸走在其他人的前面,爸爸戴着新买的橘红色遮阳帽,白色T恤和蓝色沙滩裤,从后面看,和年轻人没什么两样。有咸腥味的海风扑面而来,傍晚的风和白天相比清凉了许多,带着一种沁润肺腑、不期而至的喜悦。他们沿石板小径走进了一片灌木丛,走不多远,拐个

弯,便出了树丛,眼前就是无边无际的海滩。
在海滩的另一面,是起伏的山峰,仔细看,山上的树木都严重变形,零星地散落着几座被掀掉了房顶的木结构房屋,显然早已被人弃置。费老师边走边分析,这可能是以前飓风造成的后果。大家便惊叹,自然界确实严酷。
“这海滩可够长的啊。”爸爸的声音从前面飘过来。他回头来看了海瑟薇和妈妈一眼,他戴着墨镜,镜片在夕照下闪烁。海滩上,一艘拖网渔船泊在岸边,不住地碰撞着码头,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海水看上去很平静。
沿着海滩大约走了20来分钟,一行人走走停停,背对着行将落下的太阳拍照,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很远。那夕阳,醉了似的,慢慢地接近了海平面,此时的海面被晕染成了一片金黄,波光粼粼的水面让人感到安心。
这里的海滩空无一人。
一行人只顾着欣赏落日,谁都没有在意前方一块写着英文警示语的白色木牌。
海瑟薇干脆脱掉鞋子,撒起脚丫子奔跑了几步。爸爸和妈妈追上来。
“多漂亮啊!”海瑟薇指着远处的落日大声说,此刻,海正敞开博大的胸怀迎接落日缓缓沉入。
爸爸往前急走几步,面朝落日举起了相机。
之后一瞬间所发生的事情,谁都无法预计。
那是一段令人窒息的空白,时间仿佛停顿了。具有重量的过去一下子在美丽的海滩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将来又处于极其遥远和黑暗的地方。当所有人猝不及防突然跌入地狱般的现实,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面对恐怖而残忍的现在了。
据后来的报道,当时发生了突如其来的强烈海潮,平静的海面转瞬之间面目狰狞,掀起数层楼高的巨浪,如一条巨舌舔了舔海滩之后,又像魔鬼的影子一般消失得悄无声息。海瑟薇在恍惚中感到自己的胳膊被拉了一下,她叫了声“爸爸”,便跟着众人向远处奔逃。大约几分钟后,海潮神秘退去,众人惊魂未定之余开始清点人数。幸好,大家都毫发未损,但是,海瑟薇的爸爸却不见了。
爸爸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连一只遗落的鞋子都没有留下。他们找遍了重新恢复平静的海滩,一无所获。这时候,天已经暗了,惊慌失措中,他们报了警。
所有和警方的交涉都是通过柯芮。
“你的英语讲得不错啊,”负责此事的警察说。但柯芮无暇理会这位警察的幽默,她不停地向警察询问各种各样的可能。此时,警方派出的搜救队在海上搜寻两个小时了,仍旧没有消息。
妈妈已经哭得没有力气了,海瑟薇也只是一味地哭。
“你们太粗心了,”警察深深叹了口气,“警示牌上写得清清楚楚,那一段海滩是最危险的,以前也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故。”
“有生还的人吗?”妈妈止住眼

泪,问警察。
“看运气吧。”警察耸了耸肩,犹豫了一下,说,“大自然虽然非常漂亮,但也时常夺去人命。大海平日里非常温顺,有时会大发脾气,置人于死地。运气好的话,没准它也会发发善心,放人一条生路。在没有结果之前,你们先别太悲伤,我们都为你的先生祈祷吧。”
妈妈无助地点点头。此刻,她的确什么都做不了。
海瑟薇被柯芮拉了过去。
“小姑娘,你可要坚强,”柯芮按住她的肩说,“如果你妈妈垮了,你千万不能垮。”海瑟薇的脑中一片空白,她根本没有能力去思考柯芮的话。
一天过去了。
又一天过去了。
没有任何爸爸的消息。
因为突如其来的事故,全团的旅行被搁置了。其余的人,轮流来陪伴海瑟薇和妈妈。
妈妈滴米不进,终日躺在床上昏睡。有时,又会突然醒来,惊慌失措地问:“忠良有消息了,有消息了吧?”忠良是爸爸的名字。
海瑟薇的情绪略好些,除了照顾妈妈,有时,她会一个人久久地站在阳台上,望着远处的海。她试图在茫茫海滩上发现一个橘红色的点;或者想象不期然的,有人来敲门,爸爸就站在门口。但是,想象中的场景在脑子里预演了无数遍,仍旧没有发生。
每一天都过得如同在梦境中。
离回国只有一天了,仍旧没有爸爸的消息。
到了第五天早晨,外面下起了雨。海瑟薇比妈妈醒得早,呆呆地望着熟睡中的妈妈。这些天,妈妈太累了,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想到生死未卜的爸爸,海瑟薇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本想忍住,但一想到以后即将面对的现实,竟泣不成声起来。
也许是她的哭声,惊动了妈妈,妈妈睁开眼睛。海瑟薇看到妈妈眼中有一丝光亮划过,但很快暗淡下去。妈妈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薇薇,你爸爸不会回来了。”
海瑟薇一惊,收住眼泪。她不知道妈妈想说什么。
“我昨晚看见你爸爸了,”海瑟薇以为妈妈在说胡话,但接下去,马上确信妈妈的头脑很清醒,“我是梦见他了,”妈妈的声音低下去。
“爸爸在梦里说什么了?”
“很神奇,”妈妈呆呆地望着行李架上的拉杆箱,“我都不敢相信。你记得吗?这拉杆箱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去买的。”
海瑟薇点点头。
“昨天这个梦里,我好像被什么声音惊醒了。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拉杆箱那里射出了一道金色的光,那光带像小瀑布一样倾泻下来,一直射到我的床上……我虽然没有看见你爸爸的脸,但我心里明白……明白那是你爸爸在和我们告别……”
“妈妈……”海瑟薇轻轻叫了一声,眼泪夺眶而出。
“听我说,”妈妈打断她,“我知道,在回国前,警察局肯定不会给我们任何消息了。你爸爸是

来告诉我,不要再找了,他已经走了……”妈妈说着,号啕大哭起来。
妈妈哭了很久,海瑟薇陪着妈妈一起哭。渐渐的,妈妈的哭声低下去,她不再哭了,站起来,去洗手间擦干眼泪,又拿来毛巾,给海瑟薇擦。
海瑟薇止了哭。母女俩对视了一会儿,妈妈紧紧地抱住了她。
“明天,我们得回去了。”妈妈说。
海瑟薇点点头。
是的,签证马上到期了,她们不得不回家。
她们又一次去了出事的海滩。但是没有敢走近,只是坐在远处默默地望。大约望了一个半小时的光景。这一个半小时,如同几个月,或者几年。海瑟薇只管机械性地用眼睛追逐波浪。母女俩没有对话,只是静静地望着。
海瑟薇不顾妈妈的劝阻,从草丛中采了一朵不知名的紫色的花,插在了爸爸消失的地方。一阵细浪过来,把花茎打折了,花儿被浪卷到了海里,看不见了。
海瑟薇的眼泪又下来了,她在心里默念:“爸爸,再见!”



攀牙湾之行对海瑟薇母女来说,犹如一趟地狱之旅。隔在两段时间之间的,似乎不是那短短的7天,而是深不见底望不到边的巨壑。
生活不得不继续。
妈妈似乎知道必须设法让自己振作起来,因为还有明天,还有海瑟薇。这一点,母女俩没有交流,但海瑟薇感觉到了。那个喜欢像少女般任性的妈妈不见了,她的话少了,更沉郁了。这种感觉让海瑟薇安心,但又有点害怕。
爸爸的事情除了亲戚之外,妈妈谁也没有告诉。因此当同桌秦湘向海瑟薇打听攀牙湾之行的时候,她也只是淡淡带过,没有多谈。不知道为什么,母女俩都有意无意地回避着什么,似乎一旦承认了现实,连最后一点渺茫的希望也失去了。
妈妈似乎比以前更忙了,除了直销玫琳凯化妆品,又增加了安利产品的直销。她总是准备好早饭,看着海瑟薇吃完后,才打扮得体地出门。而常常的,海瑟薇已经到家,还不见妈妈进门。天快擦黑的时候,门外的钥匙才响,妈妈进门,风风火火地换下衣服,穿上家居的裙子。如果天热,她干脆脱得只剩下内衣直接走进浴室洗澡。爸爸不在家,妈妈在生活上似乎更随意些。洗完澡,又径自走进厨房做饭,往煮沸的水里下面条。
她们都有意无意地回避谈爸爸,但周围的空气中,爸爸却无处不在。在饭桌上,妈妈总是习惯多放一副碗筷。那是爸爸的。
“再来一碗吗?”
“好。”海瑟薇把饭碗递给妈妈。妈妈添了半碗饭给她。
“真好吃。”海瑟薇赞扬了一句,想讨妈妈的好。但妈妈脸上没有表情。
“看新闻吗?”妈妈随手把电视打开。海瑟薇目不转睛地看着妈妈按遥控器的手,她不停地换台,弄不明白她究竟想看什么。
这时,画面

停在了综艺频道,是专播老歌的流金岁月栏目。邓丽君在上面深情款款地唱:“Good-bye My love/我的爱人 再见/Good-bye My love/相见不知哪一天/我把一切给了你/希望你要珍惜/不要辜负我的真情意/Good-bye My love/从此和你分离……”
妈妈低下头,用双手捂住了脸……
终于盼到了开学。
海瑟薇以为,开学了,当生活重新回到原有的轨道,一切都会好起来。至少可以让自己忙碌一点。
这天,放学后,海瑟薇和秦湘去音像店逛了一圈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坐车回家,而是心血来潮地打算步行。台风刚刚来过,气温降了一点,天阴阴的,感觉很舒适。这条路罩着茂密的梧桐树,经过一个夏天,树叶长得密不透风了。抬起头,已经望不见天空。人们不停地从她面前走过,没有人朝她看。他们好像用铅笔画的纸上的人儿,乘着微风飘飘而过。不经意间,那纸片还是轻轻地划痛了她的心。海瑟薇叹口气,加紧脚步往前走。
路的拐角是一家咖啡馆,咖啡色的落地玻璃,里面垂下白色的窗纱。有咖啡香隐约飘过来,海瑟薇下意识地朝里面望了一下,一眼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人——是妈妈。
妈妈是一个人。出门时就穿着这身黑色的连衣裙,脸色苍白,正对着眼前的白色瓷杯发呆。她表情肃穆,和这身衣服相称,看起来,像一个修女。
海瑟薇冲里面招手,本打算马上走进去,但想了想,还是打住了。是某种念头阻止了她。她在外面又站了十来分钟。这段时间里,妈妈的姿势一直保持不动,也没有去碰面前的杯子。
“妈妈,你经常去咖啡馆吗?”晚上睡觉前,海瑟薇挑了个合适的时机问妈妈。
妈妈支支吾吾,没有回答她:“你怎么知道?”但其实也是默认了。
“我看见你了!”海瑟薇装作轻快地说。
“呃,我是在那里等人。”
“等人?都快五点了,还等人吗?”
“……”
“妈妈,最近,是不是一直一个人去咖啡馆?”
“……没有。”
“我知道你不好受,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说说吗?”
妈妈抬起头,像看陌生人似的望着海瑟薇。长大了呀,妈妈的眼神在说。
“我们两个说话,总比妈妈一个人坐咖啡馆强。”海瑟薇说完,从冰箱里拿出雪糕,递给妈妈一根,自己也拿了一根,顾自吃起来。
“是的,也许是可以和你说说。”妈妈说,她似乎在艰难地酝酿着什么。
“妈妈,向女儿诉苦,应该不丢人吧。”
“薇薇,”妈妈的眼眶湿了,但不是因为伤心,而是感动吧,“妈妈是想和人好好说说,我心里堵得慌……”
有多少孩子用心地想过父母的情感呢?或者说,一个三口之家,重心多半围绕孩子,做孩子的,可能也只顾着眼前芝麻大的一点点事,不会

去想将来会发生什么。
三个人的家,好像一艘在水上漂泊的船,大多数的日子风平浪静,谁会想到船会倾覆呢?直到真的来了大风大浪。
妈妈说,其实,薇薇,我和你爸爸是要重新开始的。
“什么叫重新开始?”
“因为我们曾经想过离婚。”
这些,海瑟薇真的从来没有想到过。她第一次从妈妈口里,听到妈妈和爸爸的种种,以及在她出生之前的事情。而在从前,爸爸或者妈妈从来没有对女儿谈过自己。
爸爸和妈妈是经人介绍认识的。认识的时候,妈妈28岁,爸爸30岁。两个人都没有上过大学,也算门户相当。
我只是为了结婚而结婚,才嫁给了我不爱的人——你的爸爸。我和你爸爸结婚十四年,前十年,我一直在苦度时光。你不知道,薇薇。
我和你爸爸是两个世界里的人。我活泼,他木讷;我喜爱整洁,他走到哪里糟蹋到哪里;我爱看电影,他看电影十有八九要睡着;我热爱文艺,他连帕瓦罗蒂是谁都不知道;我不高兴希望他能来哄我,但我的不高兴他却从来没有主动发现过;我热爱有品质的生活,想在墙上挂些画,想添置喜欢的小家什,他认为毫无必要,甚至要为这点小事大动干戈……你上小学第一年,我想为你买一张小书桌,你爸爸认为家里有桌子,没有必要再买,他甚至嚷嚷着要把新买的书桌扔出去……还好,我们还有一样共同点,觉得不能当着孩子的面大吵大闹,所以,听我说这些,你很惊讶是吧。
结婚第一年我就后悔了,如果不是因为有了你,我和你爸爸也许早就分开了。不过我要面子,觉得离婚很丢人,再怎样,都得挨下去。
直到四年前,我才真的想通了,才开始不挣扎。你还记得吗?那年妈妈做妇科手术住院,你爸爸每天守在病房里,给我擦身、喂饭,出院了,还照样帮我洗脚。直到那时候,我心里才清楚地意识到,你爸爸对我还是好的,我不能用自己的喜好来要求他,衡量他。
过了这么多年,我渐渐认清了婚姻的本质,就是相守,是过日子,是亲情,是陪伴,是一起变老。不管怎么说,你爸爸是个善良的人,他也在努力地改变自己,来适应我。我们俩需要彼此适应。没有一个人是老天爷准备好了送给你的,都得自己来创造。薇薇,你看到了,你爸爸做出了努力,他带我们去攀牙湾。这对他是多么难得……可是我醒悟得太晚,老天没有让我尽情地享受天伦之乐,就给了我残酷的惩罚。
我和你爸爸只度过了四年平静的时光啊。
……
说到这里,妈妈哽咽起来:“可是,我还是不相信,你说,你爸爸是不是在捉弄我们,他躲起来了,他是在惩罚我?”
海瑟薇惊慌失措地看着妈妈,她找不出语言去安慰她。她

以为妈妈会很坚强,但眼前看到的根本不是这回事,眼前的妈妈退回了过去的那个少女,她那么脆弱,让人担心、怜爱……
其实,海瑟薇何尝不是如此呢?很多时候,她也不相信爸爸真的离开了她们。衣橱里,爸爸的衣服还在,进门玄关那里的鞋架上,搁着他平时穿的两双皮鞋。盥洗室里,爸爸的漱口杯、毛巾都还在原处放着,他的黑色提包挂在衣架上,仿佛随时要拿了去上班的样子。阳台上的数盆花草,还等着他去浇水。
在外人看来,海瑟薇与妈妈的生活和过去没什么两样。海瑟薇继续上学,妈妈继续做直销,和人谈话,参加聚会。每天傍晚,海瑟薇听见妈妈开门的声音,然后叫一声“薇薇”,转身走进厨房,淘米、做菜。吃晚饭时,妈妈听海瑟薇讲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在平时,也是妈妈和海瑟薇交流得更多些。有几次,海瑟薇惊异地看到,妈妈回来的时候,带回来几件给爸爸新买的衬衫和领带。妈妈说,这蓝灰格子的领带配爸爸的深藏青色西装。海瑟薇呆呆地看着妈妈把领带和衬衫挂进衣橱,鼻子一酸,眼眶那里就湿了。
爸爸是真的死了吗?
爸爸现在在哪里呢?他真的给大海带走了吗?爸爸的身体会不会随着海浪漂流?他会不会很冷,很孤单?或者,他的灵魂是不是正在天上的某处凝视着妈妈和海瑟薇呢?又或者,爸爸只是进入了一段神秘的时空隧道,将来的某一天,会突然出现在她们母女面前?而自己和妈妈的明天又将如何继续?海瑟薇茫然而无助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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