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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没错过

你误以为那就是爱情

你像我见过的那个男孩

1.

2007年夏,石家庄,我抛下新买的自行车和抓狂的邯郸老板,揣着五百元钱,提着一张军被、几件衣服走向火车站,我忘乎所以,仿佛远方有我的爱人。

公交车车窗外的五环,阳光刺眼,天空荒凉,地面肮脏,新开张的商场挂满彩旗,一派农贸市场的喧哗。我在陌生和不安中,下车,进村。昌平的中滩村,歪曲的小街,拥挤的小店,水果、零食摆在外面。这村子是外来小生意者的天堂,住满打工或准备打工的学生、工人、农民。村子里房屋密集,最高的不过四层,多为临时加高,北京人管这个叫“吃瓦片儿”。村子深处有一户人家,院子也盖成屋舍,通道只够两人并行,主房是个筒子楼,有深邃的通道,通道两侧分布着数不清的房门。三楼是顶层,只有一排屋子,出屋门便是宽阔的天台,天台上拉满绳索,挂满被单衣物,五颜六色,迎风摆动。先期到京的几个大学同学就住这里,克和雷一处,辉子和女友一处,辉子屋的外间住着他小姨子小喜和男友,外间全部家具就是一张小床,再无其他。

起初,天台帮的情况是这样的:克在上班,大学老师介绍的排版工作,月薪两千余;雷在择业,意向是3D设计;我在择业,意图放弃设计专业,改学活动策划;辉子在择业,意向是影视后期制作;辉子女友做小文员,月收入千余;小喜在一家小的图文中心做设计,月薪千余;小喜男友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只亮了个相就滚蛋了。

我下榻克和雷的住处,三个大小伙子睡一张床。克个头比较大,实在受不了,向房东借来一块门板和几十块砖头,自己在大床旁搭建了一张吱吱嘎嘎响的小床。我们三人分摊每月六百元的房租费用,外间有煤气罐,村里有菜市场,我开始掌勺,天台帮生活质量瞬间提高,我掂锅性感专业,获得“炒王”称号。

天台帮很温暖,晚上各自摆好桌子,在天台上吃饭、聊天、开玩笑,有时还能欣赏一轮满月。吃完饭,站在天台边缘四望,周围尽是高低不等的小房子和明明灭灭的灯火,近处的巷子,远处的大街,从未间断过的嘈杂,一个偌大的布满生灵和廉价食物的贫民窟,也许十六世纪的巴黎就是这个样子。

每天上午,我和雷去辉子家上网投简历,因为只有他的电脑能上网。作为刚毕业的大学生,我们没资格挑选用人单位,几乎有招必投。隔天,招人单位电话打来,不管什么地方,都过去,坐公交车去。那是2007年,北京还没有地铁十号线和四号线,五号线也是刚刚开通,地铁站甚至还有打眼票。两个月内,我和雷踏遍京城每一处车站,烈日、乌云、像卷着冰棍袋子的风,生生把人折磨得现实了,清华科技园内,“炒王”仰望苍穹,深感蝴蝶飞不过沧海,燕雀殒毙于浩谷。

两家设计公司要我,试用了半天,我就冒着冷汗跑出来,满脑子都是数月前在石家庄设计公司昏天黑地地加班改稿的情景。四个月后,京城进入冬天,我去海淀区上班,学做项目,基本月薪一千五。执着于3D设计的雷,万念俱灰,回了邢台老家。

我下班早,路过菜市场买菜,然后做饭,吃,剩半锅给克。半夜去一楼上公厕,隐约听到楼道里此起彼伏的叫床声,满满都是市井的诱惑。

2.

第一家公司是给几个IT巨头做公关活动的小单位,只有我一个男生。与我同时入职的是大兰,坐我边上,大兰小我两岁,江苏人,美女,高个子,爱吃,吃不胖,说话嗲,真嗲,跟兰妈妈打电话也是这味,勤奋,好学,爱笑,傻萌。

几乎每一个女人窝都盛产八卦,只要周围没人,一个女生就会说另一个女生的坏话,比如哪个妞被包养过,哪个妞爱过傻×,哪个妞说反正也不是处女了,干脆婚前多玩几个男人。久而久之,你会觉得这家公司只有大兰一个好人,还是傻萌傻萌的。大兰住着公司附近合租房里的上铺床位,热情开朗,相信爱情。在外地工作的男友来京出差,丑,黑,胖,高,大兰笑嘻嘻地在网上订房间,下班后风尘仆仆地赶过去,第二天回来噘着嘴,说男友脖子上有唇印,问他,他说被别人拉去按摩了。我劝大兰分手,大兰挣扎一番,没分,几天后笑嘻嘻地在电话里跟男友发嗲。元旦长假,大兰赶去大连会男友,回来上班时噘着嘴,说男友屋里有女人住过的痕迹,而且她在他QQ空间带“老公”字眼的留言被故意删除。我劝大兰分手,大兰挣扎一番,还是没分,几天后又笑嘻嘻地在电话里跟男友发嗲。夏天再次来临,我开始厌倦这里,小公司已没什么可学,我渴望去大公司历练,我丢下正在进行的项目,打电话裸辞工作,女经理气炸了,在公司当众骂我。

家人得知我失业,急了,他们当初就反对我进京,现在更有了理由。表姐的公公是北京人,介绍一家生物科技公司给我,我赴约,接待者是个大肚子男人,他趾高气扬地说:“你是××介绍来的吧?下周来上班吧,每月薪水两千三,如果做得好,我会给红包。”我出门就把这家公司忘了。此举招致大祸,家人与我彻底决裂,两月不接我电话,我当时兜里只剩几百元钱,交完房租就得借钱吃饭。祸不单行,和我合住的克开始有所变化,记不清何时开始,他看我的眼神开始有点儿烦,只要我开口说话,他便冷嘲热讽,我不明所以,约他谈,他说想一个人住。这话一出,我的心就碎了,他是我大学最好的朋友之一,现在捅我一刀,我说我找到新工作后立刻搬走。

因为缺钱,我把积攒多年的摇滚DVD变卖了。我挣扎了一夜,还是卖了。网上登出消息,接到电话,见面,对方是个开名车的富二代,我受邀坐进他的名车,接过一支名牌香烟,听着他说:“其实你这些盘我大部分都有,就是缺那张九寸钉的演唱会,这玩意儿现在不好找了。”地铁站,我目送名车远去,开始恨自己喜欢了十年的音乐,觉得它不过是富人的玩物、穷人的辛酸。

那是我来京后最艰难的一段时间,众叛亲离,身无分文,几乎一阵风就能把我掀翻在路边。那段时间也成就了两个人,一个是来京借给我一千元的高老师,高老师这份恩情比天大;一个是用浓重的湖南口音跟我电话聊天的黄小夜,时隔三年,我再次爱上一个姑娘。

很快,新工作落实,我离开了中滩村,扬言五年之内不见克。

3.

灯市口的好滋大厦,整栋楼都在办公,密密麻麻地爬满了青壮男女。六楼东面是我的新

东家,新东家西面是一家保险公司,内有数不清的办公桌和更数不清的座机电话。保险公司的孩子们大多是烟民,无论男女,定时去楼道吞云吐雾,且每两个月换一批新面孔,一问,原来的人离职了,去了哪儿,不知道。被问者苦涩地说:“保险公司不都这样吗?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说不定下个月我也消失了。离开保险公司是好事,至少证明人家进步了。”

新东家招兵买马,很快也人满为患,我把正在找工作的大兰拉过来“落草”,她在我跑掉不久也离开了那家公关公司。当然大兰不是电话裸辞,是人道、和谐地离开,离开时也没忘和外地男友正式“古德拜”。

我的老板是个白面、微胖的宝岛奸商,他将活动项目交给我和一名广西女生打理,于是有幸去异国他乡公费爽了一周。我在马来西亚云顶给大兰买了个布袋子。大兰没良心,拿着我的布袋子,转眼就在网上找了个其貌不扬的新男友。回国的飞机上,我们在睡梦中惊醒,机身剧烈颤动,播报员提示大家镇静,说飞机遇上强气流。我吓蒙了,双腿肌肉紧绷,算算时间应该在海上,如果是陆地能迫降,海上就是抱团死。凌晨四点钟出了机场,到处是参加奥运的各国代表团,我坐大巴回城,天亮时,北京站下起小雨,我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做了场梦。

奸商拖欠比赛奖金,很多东北赛区家长来算后账,奸商跑到珠海小三家躲起来。两月工资忘发,公司谣言四起,年轻人不干了,要搬走办公室的电脑和仪器,奸商听到消息后,急忙让北京的朋友给大家发薪水,大家一哄而散。一个电话打来,是著名酒企“粮王”的运营商,我不喝白酒,但机会难得,于是在冬日加盟,然后一做就是三年。

后来,灯市口的同事兼好友张大琳告诉我,奸商被抓了,他在南方继续做少儿艺术赛事活动,蛊惑大陆学生去台北参赛,学生家长至台北后抱怨住宿条件,怀疑自己受骗,当即报警。张大琳传来图片,奸商双手用上衣裹着,跟着警察向电梯走去。他因伪造文书罪被判了缓刑,后改了个名字打算东山再起。

尽管遇人不淑,可那段日子却是我来京后最美好的日子。我住在传媒大学南郊村落,生活空前解放。住了六个月,变成一百二十五斤瘦男,精神无比。夏天雨大,下班时地下桥水过腰身,我就顶着包游回来。上班走到地铁站需要半个钟头,还要经历恐怖的挤地铁运动,但我很少迟到。我很快乐,从来没这么快乐过,得单位老板赏识,和办公室同龄人嬉闹,在通惠河桥上看夕阳,在村口网吧谈人生。我花三百元在二手电器市场买了台电视机,熬夜看“欧洲杯”,最不方便的是中场休息时间上厕所,要乘着夜色穿过大街,归来时常常被路边的野猫吓一跳。“欧洲杯”结束后,我得了咽炎,严重的咽炎,大半夜咳得上不来气,有时实在上不来气,我就想万一咳死了怎么办。回石家庄办护照时,大半夜起来接着咳,吓坏了同室的学长海利。

村口网吧坐满非主流和杀马特,克在网上留言,请我原谅他,我原谅了他,他兴奋之余打电话来问候。小夜来电说:“咱们结婚吧。”我说:“现在什么都没有,拿什么结?”小夜说:“咱们有音乐听、有书读就行了啊。”我说:“你真幼稚。”小夜不说话,我让她失望了,后来她找了别的男孩子做男朋友。

4.

2008年冬天,我和克在通州土桥附近的回迁房区合租了个两室一厅,八十多平方米,足

够我们各自拥有自己的空间,生活自此进入平流层。隔年的元宵节,郊区几家工厂放烟花,我陪小区几个正太萝莉观看,克回来,笑着说CBD(中心商务区)一座大楼着火了,几条大街的人围观。

克在国贸附近一家游戏公司上班,做场景及人物造型设计,他喜欢画画,喜欢那份工作。克早上八点半上班,晚上九点多回来,吃完冷饭后接着画到一两点。那家公司没有双休,只有周日一天休息,他就窝在家大睡一天。克的书桌有两只抽屉,一只抽屉塞满各种画画工具,一只抽屉塞满各种非处方药。他身高一米八,从头到脚都是病,分别是:沙眼,鼻窦炎,咽炎,胃炎,痔疮,鸡眼。克也有不开心的时候,他望着我说:“我们公司是做山寨游戏的,求量不求质,而且已经拖欠了三个月工资。”我说:“不至于吧?上次去你们那儿找你借钱,电梯我都不会坐,那么高级的地方还会拖欠工资?”克说:“高级?算了吧,人家老外的企业花三年开发一款《魔兽世界》,卖十年,咱们的企业花三个月开发一款《魔兽外传》,卖一年,高级的骨子里是本色啊。”我说:“也是,老外喜欢做品牌,咱们只会做产品。”克说:“难道白酒圈也这样?”我说:“这年头,哪个圈子不一样?”

克失业了,新上任的老板不想再蹚山寨游戏这汪浑水,解散了团队,项目经理拿着文件四处寻找下家,一个月后,克跟着团队到另外一家山寨游戏公司上班。2010年,克的鲜血顺着裤子流到脚面,他给我打电话说:“超,来医院看看我吧。”我说:“你怎么了?”他笑着说:“我被人爆菊了。”我和几位大学同学赶到丰台区医院,克躺在病床上,依旧笑着说:“做了痔疮手术才知道,原来男人也有用卫生巾的时候。”

晚上,我光着上身靠床弹琴,发现对面楼上一对男女开着灯做运动,招式多样,地点多变,引人入胜。女孩子警觉,扭脸看看窗外,呼啦一下拉上窗帘。我放下琴,寻思自己是不是该找个女朋友了。

两天后,做运动的女孩子挽着另一个男生的胳膊在小区超市出现,两人笑容甜蜜,对话暧昧,我极度震惊,对女人的信任瞬间跌至谷底。

一个独居的北漂女孩子,七点半起床,对着镜子捯饬到八点,踩着高跟鞋挎着包,边吃早点边走向车站,排队,拥挤,香汗淋漓,上班打卡,笑着和领导打招呼,笑着和客户打招呼,笑着和同事打招呼。笑累了,招呼累了,打卡,回家,连做饭的力气都没了,躺床上发呆,盯着电脑屏幕发呆,穿着睡衣、光着脚站在地板上,一口气喝下一升白开水,回到床上,侧身卧下,拿起手机和刚认识的男网友寒暄。午夜,空调里的风变冷,窗外的灯变亮,醒来后再无法闭眼,她开始幻想,幻想街头的偶遇,幻想旧爱回头,幻想闺密的男友,幻想自己的教练。

我没有资格去评说女北漂,事实上这些女孩子的生活压力、工作压力远大于同龄的男性,她们的激素也远没有他们强悍。

新单位领导及同事对我很好,只有那个销售经理比较恶心,明明是河北人,强装一口京片子,处处摆架子,很多工作推给我做,我不喜欢他,也不屑于理他。一年后,销售经理被辞退,我这才发现公司没人喜欢他,他是那种典型的职场小人物,这种人几乎每家公司都有。小人物做不了大生意,也容易耽误大生意,销售经理离职,公司业绩翻倍,公司的人情味和安逸度冠绝京城,连前台姑娘都长了肉。

小夜辞掉南方的工作,孤注一掷地跟着男友进京,刚来第二天,就哭着鼻子来找我。她分手了,分手原因不说,只是哭鼻子。我心乱如麻,扯一路闲话哄她,不奏效。回到住处,我去厨房做饭,她挨着行李坐在沙发上继续哭,哭完走过来告诉我,一会儿一个朋友来接她,她要回长沙。

遭遇情劫的小夜回长沙后不再与我联系。2010年春,我梦见传媒大学和通惠河,恍悟,决定向她求婚。我上线找到她,问她最近好吗,她说嫁了,我说啥时候,她说去年冬天,瞒着家人和一个男生领了证。她很得意,我大脑一片空白。小夜是我屈指可数爱过的姑娘,也是唯一一个匆匆一面就诀别的姑娘,我曾幻想有天我老了,在最初相遇的地方等她,她来了,她也老了,身边跟着一个忧心忡忡的南方老头儿。

除了小夜,2007年我在新浪博客上还认识了另一个喜好文学的安徽孩子,他很穷,特别穷,博文几乎都是描写自己童年、少年以及青年时期如何穷的。2009年年初,这家伙突然看破尘世,写下最后一篇博文,卖裤头去了。

5.

克搬走后,我留在了通州区,找到临河里附近一个三居室合租。我的邻居都是猛犸奶业的员工,猛犸们热情大方,周末经常在客厅聚餐,并邀我蹭饭。我不喜欢海鲜火锅,也不喜欢主卧姑娘的男友。这个戴眼镜的贵州男生在海淀区工作,一周才来这边一次。电视机前,我和猛犸们吐槽时事,他打断我,故作深沉地说:“我告诉你,有些事情不知道要比知道的好。”我回敬说:“是啊,这世界有很多人和你看法一样。”可怜的眼镜男,挣的钱没女友多,朋友没女友多,见识也没女友多,常被闹分手,闹完再求和,结果还是分。最后一次分手时,眼镜男带着弟弟前来收拾东西,站在客厅里气势孱弱地与女友吵了最后一次架,双方亲友团彼此用恶毒的语言挖苦对方的劈腿史。

猛犸们对我单身不解,介绍龅牙女猛犸一枚。我和龅牙女猛犸吃了顿饭,第二天就被人家拉黑,其他猛犸怕我难过,解释说这个姑娘刚离职,要回老家工作,想找个在石家庄有房的。我说:“噢。”交电费时,我在农行认识了一个理财公司的河南姑娘,清丽、知性,很像我当年喜欢过的那个中文系女生,我约她吃了两顿饭,两顿饭后果断终止来往,因为我无意中发现她同时和很多男人暧昧着,目的只是推销自己的理财产品。

和众多国内企业一样,多数底层出身的姑娘在这个时代里缺乏安全感,所以将物质条件看得很重,这很正常,也容易理解,就像二十多岁的男生习惯用下半身思考爱情一样,并不需要从道德上过多追究,只是大家耗费了太多精力在大房子、大汽车、大胸脯上,忽略了男女交往中最质朴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东西,为未来的另一种悲剧埋下了隐患。

我大概每年都要回一次石家庄,学长海利的窝是我在石家庄唯一的据点。海利不迷信北上广,毕业后辞去工作,与朋友合伙开了公司,接着发了财,在当地结婚、买房,他唯一的苦恼可能只剩下公司的改革与股份。晚上十点,海利把妻子轰到隔壁,关上门,一包香烟,两杯清水,两个文艺男彻夜畅谈,历史、地理、时事、生活、书籍、电影、音乐、女人,甚至还有宗教和宿命,对于孤单多年、知己寥寥的我来说,这无疑是最开心的时刻。

克在丰台区请我吃饭,谈话间比两年前多出几分无奈。我们奔三了,这个年纪面临结婚、

买房、生儿育女等问题,我们身边拿父母钱付了首付、娶了媳妇并沾沾自喜的人越来越多,我们的生活观开始受到挑战。于是回到了一个老问题:我们为什么要来北京?为了摇滚乐?摇滚乐早变成商业小丑了。为了紫禁城?紫禁城里一半是赝品。为了钱?泡沫经济时代的薪水养家尚且难,更别说成就什么伟业。为了机会?机会似乎更眷恋那些生来就实力雄厚的人。我爱这里,我在这里住过村子、住过楼房、交过朋友、爱过姑娘,但我的爱里分明夹杂了悲观,曾经我悲观的对象是事业、家人、女人、朋友等,如今作为纪录片控,我怀疑明天就会有一颗小行星出现在视野中,届时,街上的民工、白领、官员、乞丐将统统停下脚步,呆傻地仰望着天空那团光亮,他们的发型不见了,皮包熔化了,生殖器冒烟了,所有的是是非非瞬间进入倒计时,接着在巨大的冲击波与射线中灰飞烟灭。

2009年年底,我在地铁永安里站看到一个姑娘,我跟着她下车,跟着她出站,目睹她的碎花裙子在灯火处飘散,那一刻我突然恨起北京来,仿佛一个糊涂的人走了无数的路,累倒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过去十年的我,就是漂泊,我似乎习惯了漂泊,就像我习惯了单身。我一直认为,只要我还单身,我就有着不切实际的爱情,只要我还在漂泊,我就有着不切实际的理想,但是现在,我想念当年一起成长的小伙伴,想念当年爱过我的姑娘。此时此刻,他们知道我在哪里吗?他们还记得我是谁吗?他们会不会已经在同样的异乡的璀璨灯火中成功忘记了自己是谁?

6.

雷再没来过京城,他在邢台买了个二手房。辉子再没被媳妇埋怨,他回老家当了技校老师。大兰再没换过男朋友,她在南京成了家。克的痔疮没再犯,他升职后不复忙碌。海利再没为公司改革而烦恼,他的小说终于和偶像莫言登在同一本书上。更多的人选择离开北京,留在北京的也不再相见,北京太大,大得你真的可以忘了一切。

小夜来京出差,邀我吃了顿饭,她还是那么漂亮。饭后散步,我问她:“你先生怎么样了?”她笑着说:“骗你们的,我没结婚。”我无语,继续走,走啊走,走啊走,直到夜色从四面八方袭来,卷走了我对爱情的最后一丝眷恋。

一个东北姑娘大学毕业,对长春的工作环境不满意,辞了职;对长春的男朋友不满意,分了手。她不忿,她苦恼,她说她渴望一段轰轰烈烈的人生。我对她说:“你来北京吧。”她说:“为什么?”我说:“你这样的姑娘适合大城市。”她说:“我是向往去大城市、大公司发展,但是大家都整天说北漂苦,我有点儿害怕。”我说:“你怕什么?你年轻、漂亮、聪明。北京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只要你年轻、漂亮,有野心,不怕苦,就能得到一切,至少,能得到钱,对于很多人来说,得到钱就意味着得到一切。”

2011年夏末,我毅然离开了“粮王”,转投另一家更高端、更赤裸、更残酷的白酒公司。我二十八岁了,我想得到钱,我在这个时代不例外,只有拿钱才能留住一个不需要感情的女人,只有拿钱才能开始所谓的主流的美好生活。我无根无底,谁也靠不上,我得把自己豁出去,我得迎着风向前走,我得像三年前在地铁传媒大学站奔涌向前的人群那样,在这个本不属于我的地方挤出一块自己的领地。我成了,会开心,不成,也没什么,人生还有其他的东西,不是吗?

张大琳说:“我们不是看不起外地人,只是没什么好感。你们这些人,带着青春和才华,带着势利和手段,来到这里追求各自的利益,你们根本不爱这个地方,你们只爱这个地方的

钱。你们为了钱破坏这里,把它搞脏、搞臭,搞得乌烟瘴气。你们背后都有个风景如画、满载回忆的故乡,我们呢?我们北京人去哪儿?你们达到目的就走,无情无义。”

也许有一天,我回老家了,选择去做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找一份安定的工作,认识个安静的小剩女,结婚,买房,生孩子,工资卡上交,和家人围在一起吃晚饭、看电视,每周和妻子做爱一次,每月参加孩子家长会两次,每季度陪上司出差三次,每年喝吐四次。我可能还会长胖,挺着大肚子与人争吵,滑倒在一个洒满夕阳余晖的街头,手里的酱油瓶子打碎了,酱油掺杂着泥土发出阵阵腥味,我迅速站起,环顾四周,拍拍尘土,若无其事地走掉。我还会记得京城吗?还会记得永安里站那个姑娘吗?我想我会记起来,我会重新站在那片璀璨灯火中,想起自己其实是谁。

7.

送给所有北漂和结束北漂的朋友,送给所有爱着京城和爱过京城的朋友。

但是有如果,也还是要爱你

陈清扬说,……她再也不想理会别的事,而且在那一瞬间把一切全部遗忘。在那一瞬间她爱上了我,而且这件事永远不能改变。——王小波《黄金时代》

那一天,拖着墨绿的皮箱,在寒气中走出机场,地上的积雪清清亮亮。我决定结束流浪,开始按部就班的生活。

5月,第一次见你。我K歌到疲惫,靠在你的肩膀上,把“轴”字描在你的掌心里。你送我回家,牵手走那一段安静的路途。

上次见面,我们站在街边等出租车。我的手那么默契地滑进你的手里,清晰地听到心里传来的叹息。我们照例并排坐着。你一定没意识到,这是第一次,在车上,你主动伸出手,把我的手攥在掌心里。就因为这件小事,我把脸扭向车窗,对着飞驰而过的城市风物,偷偷笑了。

你同样不知道,只是一次寻常的晚餐,我就暗暗积攒了那么多细节——我问:“你有酒窝吗?”你说:“没有啊。”然后你从对面伸手过来,手指点在我的脸颊上,说:“你这儿有一个酒窝啊。”我抬头望向你,你笑着,手指还停在我的脸上,触觉温软。你提到你的一个朋友,说:“要是我们结合了,我一定介绍你们认识。”

“结合”——我还是暗自打了一个激灵。即使早明白自己不该纠结在你脱口而出的戏言里,可还是欢喜了。

去火车站的途中,一路堵车。你不会知道我有多忐忑。我怕你见了我,并不高兴,反怪我添乱;又怕你琐事缠身,并不希望我看见你的窘态。我还想,如果你的家人来送你,我远远看见,就原路折回,只当是没有走这一趟,决不叨扰你的生活。是的,我连见面时的呼吸也反复练习,我连伪装成不知你这一趟经历了多少波折的话语和表情也排练停当。把站台票衔在嘴里,冲进候车厅,抱紧黑色背包,攥着手机,一遍遍在人群中找你。

跑向软卧候车室的时候,手机蜂鸣,高跟鞋嗒嗒嗒一路脆响,我已经耽搁了40分钟,内心惶恐。终于站在候车室的玻璃门前向里张望,按掉电话,回头就看见你。看见你,那一瞬间,我听见坚冰坍塌的声响,远远传过来;好像在无边的黑暗里,终于摸到一面墙壁。

你笑了,拉着我的手。好吧,我又暗暗记下:这又是第一次,在白天,在人声鼎沸的地方,你拉了我的手,旁若无人。该说些什么呢,我说我害羞了,你一定笑我,一定不信。可

是,是的,我害羞了。即使只是因为你在候车室里一直拉着我的手,把包里的东西七七八八地展示给我看;即使只是因为你把我带来的益达欣然地塞进了行囊里,又把你妈妈给你带的牛奶塞给了我;只是因为我们一起走向对面的书报亭的时候,你一直没有放开我的手……我就初恋一样脸红心跳起来。

我没听到检票的广播声。所以你把检票口指给我看的时候,我还是懵懂辨不清方向。可是你突然就俯下身,亲了我的脸颊,说:“我走啦。”那么快,又那么慢,闪电一般,让我呆立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直到你再折回来,带着仿佛要把我撞倒的力量走近我,重复了那句说过无数次的话:“哥哥回来带馍给你吃。”我多恨自己居然不懂得挪动双脚上前紧紧地抱你一下。那一刻的我,多不像我呀。我多想瞬间就成了日常的模样,像之前跑来送你一样决断,像任何一次跟你斗嘴一样神气活现……可是因为你在候车厅门口的一个笑容,因为你留在我掌心的余温,因为你俯身的一个吻,我就只能像17岁的小女孩一样,丢弃所有的清高伪装,无所适从地对你微笑,望着你走远。

我见证了这个命途多舛的假期,心下虽然不舍,可见你释然,竟比自己休假还高兴。终于,你回身高举车票向我告别,神采飞扬。我还是站在那儿,直到连你的剪影也不见了,才走出候车厅,走下静默昏暗的出站台阶。正午的阳光照过来,我从人群中穿梭而过,红了眼圈。

更早的时候,我以为我只是喜欢跟你在一起的新鲜刺激,我以为我头脑如许清楚,不会再无端陷将进去。然而,在那些黄昏和雨后,你坐在我对面,娓娓述说着你的生活;你微微闭了眼,告诉我:“三儿,我看见你的书出来了……”我已经在自作多情地纠结——有一天我成了别人的妻子,这些话,你又能如此心无芥蒂地对谁说起……我总能背出你在短信里写给我的话:喝多了我也这么想,三儿,我想看到你快乐地活着……三儿,我很好……我感冒了,在喝你买的三个九,味道好像卡布奇诺……我从山东买了些煎饼回来,给你留了一盒……

我明白,我拼命构筑的堡垒,早就溃败一空。候车的时候,我在手机里记录着什么,你要看,我就躲开。你同样不知道,每见你一次,我就要在手机的备忘录里记下一笔。这一天,在候车大厅,是我们的第二十二次见面……即使言语从来没能将我的情意表达千万分之一,最后,我还是虔诚地写下:亲爱的,愿你否极泰来。

今晚,我收到了你发来报平安的短信,这才从躁郁的两极中脱开身来,打开电脑,写这一篇笨拙的文字。就在此刻,音响里的歌儿一遍遍唱着——“如果没有你没有过去,我不会有伤心;但是有如果,还是要爱你。”

你误以为那就是爱情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这样一类男生。

他们不会像高富帅那样偶尔流露出一丝惹人厌的轻浮,更不会像某些人那样面容猥琐。

他们不一定很富有,但是大多是家境小康。他们在自己生活的圈子里都有着一定的知名度,不会默默无闻。

他们长得不算差,打扮得干干净净,或许穿不上CK,但也绝对不会是阿迪王。他们绝不会好几天都不洗澡、不刷牙。

他们似乎和身边所有的女生关系都不错,是从不会招人讨厌的那一类。

他们不缺喜欢自己的姑娘,他们恋爱过,也有明确喜欢的类型。

这些男生,或许现在还是单身,但是只要他们愿意,他们便很快能找准目标,开始一段恋爱。

我见过无数的姑娘,栽倒在这类男生的手上。

他们或许各有所长,有的博学,有的幽默,有的豪爽,但是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很温暖。

可能他们是你的同学,或者像是大哥哥一样照顾着你,他们会叫你傻瓜笨蛋,会让你早点儿睡觉。在你感到寂寞想要恋爱的时候,以一个朋友的角色来到你的身边。

他们对你亲切问候,记得你重要的考试日期,会特意发短信为你加油。

他们会天天来弹你的窗找你聊天,虽然无非是一些生活琐事,但是让你觉得很亲切很愉快。

甚至久而久之,你开始期待甚至盼望他们每天出现。

这个时候,有些姑娘会想:他不错哟。或者,他天天来找我,是不是对我有好感?

可惜这个假设本身就是一个无底洞,会让你爬不上来的,一旦落下去就很难有翻身的机会。

别傻了。也许对于他们来说,这只是一个习惯,或者一种本能而已。

习惯了对周围出现的每个异性说亲切的话,这和习惯了与人为善,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他们对你,至多可以判断出是不讨厌,或者多一些,愿意交你这个朋友而已。

女生多心、多思、多念想,便往往一头钻进去爬不出来。

一个人开始自怨自艾,开始默默喜欢上那个男生。甚至即便一开始并无好感,也会渐渐开始培养。

因为你已经离不开他了。你习惯了他的问候,你习惯了有一个人对你有好感的设想。

他给的温暖并不是一种错,错的是你胡思乱想,你给自己设了个陷阱,然后,你便越陷越深。

细细想想,在缺爱、缺关心的时候,你往往分不清自己的

感觉。

不如问问自己,你爱上的,究竟是这个人。还是说,你爱上的,只是被关心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一个人独自生活太久,一个人坚强太久,如有一丝阳光,便恨不得融化自己所有的坚冰。

就像是一个非常口渴的人,好不容易见到水源,恨不得喝尽每一滴。可是你怎么知道,这样的喝法会不会害死自己?

你开始为了他的每句话揣测推断,别的女生若是和他多聊几句,你就对那姑娘存有戒心。

我想让你知道,如果一个人真的爱你,他一定会告诉你,而不会使用让你胡乱猜测的暧昧语气。

和这类男生相处,本身就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我只希望你给自己留一点儿可进退的余地,不要让自己后悔莫及。

你因为一个人的习惯,搭上了自己的一片真心。我不怪你看不透,只是因为你太需要爱。

只可惜,他身上的温暖蛊惑了你,让你误以为那就是爱情。

我记得的,始终是你的温柔

夏天,我与郭大去往吉林市度周末假期。

坐早上6:50的动车从长春市出发,7:35左右到达吉林市。我们先去江边,顺路看了天主教堂。吉林市小而悠闲,景点紧凑。天主教堂比我想象的还要哥特,砖瓦缝隙里透出安谧和历史感。我穿了拖鞋和背心,不能进去——就算穿着正装,大概我也不大敢踏进如此具有

仪式感的地界,何况我并非教徒。门口有几个人跟着唱起圣歌来,一个老人家把歌谱凑到很近才看得见,唱得并不好听,可十分虔诚。

在江南公园,我的本意是玩“海盗船”,但郭大死也不肯,说话间已经各啃了一个雪糕,他才终于下定决心去玩“激流勇进”。郭大如猛虎细嗅蔷薇一般掏出40块买了票,带我排在等候的队伍后面,待要上船时,我突然有点儿迟疑,让他坐在船头。郭大瞬间石化,小眼睛瞪得老大,“不行!玩‘激流勇进’的前提就是你必须坐在前边!要不我就不玩了!”好吧——上了船,我不一会儿就兴奋起来,大喊大叫,在途经的鬼屋里学聊斋音效呜呜哇哇,郭大坐镇大后方,还没忘了帮我把滑落的衣服提上来,嗔怪我“不正经”……之前试着说服他时,我一再说这个真的特别好玩,他问哪里好玩,我说:“船上升到最高处会‘咯噔’一下,好像要脱轨直接折下去了,那一瞬间你的心也会跟着‘咯噔’一下,就像要死了一样。”郭大满脸惊诧,好像不认识我一样,“那是图啥呢?!”

船一冲而下,那几秒钟的失重感真是过瘾极了,让人把一切都遗忘。最后的浪花汹涌居然几乎没有在我身上体现出什么,我心里正大呼不尽兴——而郭大始终在我身后嘀咕,近乎是咆哮了:“这回你高兴了吧!这回你舒服了吧!……”我回头一看,他满头都是水,像被暴雨淋了一样。“你居然巧妙地躲开了!全都浇在我身上了!”我更加乐不可支,掏出纸巾来让他擦水。再说去坐“海盗船”,他还是死活不肯,说“你咋净整危险的事儿”,我也不再强求他。两人继续朝前走,就有卖什么“鬼屋”门票的,吆喝得很诡异:“你们俩进去,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没人打扰,就你们俩。”我看看郭大,郭大看看我,都说:“这叫什么话!”

我们又到了北山。进山门前去厕所整理一下,水龙头出来的水非常清凉,应该来自地下,我便动员郭大也去洗把脸。他去一趟回来,也觉得山泉令人神清气爽。两人就上山去。进山门的第一个假山瀑布上有乾隆手书所谓“天下第一福”的,郭大给我细细讲了这个“福”字的来龙去脉。加之后来康熙帝手书的《松花江放船歌》的解说等,我觉得这个旅伴真是称职极了,有了他,导游都可省去。山上的庙宇都不大,油漆砖瓦簇新得要命,令人提不起兴味来。郭大带我兜兜转转,在四大天王的神像前都想起郭德纲所谓“刘德华、张学友……”的典故。我觉北山的神像太过卡通,制作粗劣,且供奉得乱七八糟,但不敢造次,也就没有说出来,反倒是转出来的时候郭大说:“神像……很卡通啊。不管什么神仙都放一块儿。”听了这话,我就释然得多。

算命摇卦的极其多,看起来都不甚高明的样子,至少卖相就一般。回来之后我很是查了一番连阔如的《江湖丛谈》,深深觉得跟书里写的比起来,北山上那些也太业余了些。倒好像是药王庙门口一位颇为仙风道骨的老头儿最大声地叫我们俩:“小伙子很有气质,姑娘旺夫相,坐下来算一卦吧。”我们当然并没有停留。

下山的时候落雨了,且雨越下越大,我们渐渐加紧步伐。上山途中郭大嫌我走得太快,在身后叫我:“走那么快干啥!照顾一下老同志!”我回头说:“如果这次旅游回去别人问我最大的感受是什么,我会说——一定要找个年轻的男朋友。”郭大也笑起来,我放慢些脚步,走在他身边:“恭喜你,找到一个我这么年轻的女朋友。”下山时雨更大了,郭大就要去包里找伞,我说打伞干吗,淋雨多痛快,“看看,年轻同志照顾了老同志的体力,老同志就要照顾年轻同志的情绪,互相照顾嘛。”他果然就不找了。我们一直到在街边叫车的时候,才撑起伞来。

回酒店休整一下,雨停了,我们又出来。郭大带我去找吉林市著名的什么什么烤鸡骨架——当时已经是下午3点,只在凌晨4点钟吃过几块饼干且暴走了一上午的我早就饿得想杀人,郭大却连个麦记的甜筒也不让我吃。一路上默念着“郭××我整死你”找到烧烤店——服务员告知我们鸡骨架要晚上出大排档的时候才有,我赶紧跟在郭大的屁股后头离开。郭大自然也不太开心,两人商议着是不是去吉林市另一家老店——福源馆吃一碗麻辣烫什么的,晚上再出来吃烧烤大排档,或者到江边的啤酒广场畅饮一番。然而福源馆大概是店大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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