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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感西部


肖云儒:动感西部

许戈辉:“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各位好,这里是大红鹰·世纪大讲堂,我是许戈辉。既然我们的大讲堂开到了西北工业大学,那么我们的话题当然应该聊聊西部。其实从国家在2000年提出了开发和建设西部以来,我们就听到过专家、学者各种各样的论述,有的是从经济角度入手,有的是从法制角度切入的,而今天我们的主讲嘉宾,将为我们提供一个非常非常别致的观察与思考角度,那么这个角度到底是什么呢?我们一会儿再揭晓。首先还是来让我们认识一下我们的演讲嘉宾肖云儒教授。

肖云儒简历

肖云儒,祖籍四川,1940年生于江西。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

著名文艺评论家,国家有突出贡献专家。现任中国文联委员、陕西省文联副主席、陕西省评论家协会主席、兼任西安交大、西北大学、陕西师大教授。

30多年来,先后在《中国社会科学》《文学评论》《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报刊发表论文及其它作品550万字,出版专著和作品集有五卷本《对视文化西部》书系、《中国西部文学论》、《民族文化结构论》《独得之美》等14部,主编过《中国西部文艺研究丛书》(8册280万字),担任过《长青的五月》《追日》《黄河不息》等十多部电视文化片的总撰稿。先后获得过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中国图书奖、广电部“星光奖”、中国当代文学研究成果奖等近20个奖项。

许戈辉:肖教授,您好!我知道您的祖籍是四川,您生在了江西,按照我们中国人通常的算法,您应该算一个南方人,对吧?

肖云儒:是,应该是南方人,长江水系。

许戈辉:那您为什么这么钟情西部呢?我听说您基本上西部的每一个地方都去过。

肖云儒:我在西部各个省的每个地、市我都去了,不能说每一个地方。

许戈辉:我发现您现在一介绍说,我们西部人,您已经把自己完全算作一个西部人了。为什么会这样?

肖云儒:就因为我是南方人,我长在山灵水秀的南方,再加上我的家庭,我从小没有父亲,在母系的这种氛围中长大,因此我内心觉得我缺钙,缺西部人的这种豪强精神,所以来到西部我一见如故,我来到了一个我正需要各种精神营养的地方,来到了制钙的工厂。

许戈辉:您第一次到西部是什么时间?

肖云儒:我1961年大学毕业就分到陕西日报,工作了二十年,写新闻。

许戈辉:您觉得西部最让您震撼的是什么?

肖云儒:最让我震撼的是西部的豪强和那种古道热肠的、沉郁内忍的那种精神。特别到西部的昆仑山脚下,就能感觉到那种永恒的象征感,给我生命里面充实了很

多东西。

许戈辉:刚才肖教授也介绍了,说他大学毕业以后就分到这边,大学学的是新闻。我们在中学的时候,都学过语文,写散文要怎么写?老师一定会告诉你们一句话,说散文要。

同学:形散神不散。

许戈辉:没错了,“形散神不散”,知道这是谁提出来的吗?

许戈辉:往这儿看,肖教授提出来的。肖教授,那您看,您长期以来从事的是文化理论的研究,比如像文艺批评、文学评论,这个应该属于叫做比较背景的基础理论的研究,或者我们还有一种说法叫底色研究。但是现在有关西部建设和开发应该说是很切实的,那您为什么会从一个理论家又关心到这些很切实的话题呢?

肖云儒:这有两种原因。一个,跟我的原来的职业背景有关,因为我是搞新闻搞了二十年,就是从现实的,最当下的问题切入,来关爱这个社会,这是传媒的一个职业道德。

另外,我自己在搞了文化理论之后,觉得对于新闻(涉及)的这些最根本的、初浅的社会问题,要有一种文化的和生命的提升。所以这样就把两者结合起来,两极振荡产生了一种效应。

许戈辉:那您既不是从经济角度,也不是从法制角度来入手,我倒特别关心,您这个角度,独特的角度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肖云儒:文化,文化心理,从民族学、人类学,特别是文化心理学角度(研究西部)。所以我曾经说,我关注西部,是关注西部的软件。软件里边又分两部分,一部分是硬软件,像投资环境、通讯、交通,包括文明礼貌。一部分是软软件,就是文化心理,文化心理的优势、劣势、资源,我关注的是软软件,是“软中之软”,但是它又决定着西部未来的走向,又是非常硬的东西。

许戈辉:你看,肖教授一会儿给我们带来的这篇演讲,它的题目就非常具有文化感,而且还具有一些时尚感,这个题目叫“动感西部”。好,有请肖教授。

肖云儒:西部在世人的印象中,特别从乍到西部的人印象中,都是一种沉滞的,有些落后的、静态的一个环境、一种印象。这个印象是绝对有道理的,GDP低说明了一切。但是我在西部四十多年的人生实践和我对西部二十多年的理性思考,我心理活跃着另一个西部,这就是鲜活的、动感的西部。在静态西部之外有一个动感的西部。我想用另一种眼光来谈谈我对西部的印象。

中国西部,简明地说它是一个什么样的地域呢?为了大家好记忆,是以帕米尔山结为圆心,帕米尔山结到黄河的晋陕段,也就是到壶口瀑布为半径,在我们祖国土地上画的一个弧,这个弧的西边就是中国西部。

西部是中国的,也是亚洲欧亚大陆的制高点。

西部是中国乃至于亚洲的山之根、河之源。

这样一种地老天荒的时间感觉和高山大川的空间感觉,它决定了西部的象征感。它象征着历史,象征着人类,象征着我们的生命。所以我们民族的许多象征性的名词都出产在西部。大家知道珠峰,应该说是人类的,不光是物质的是精神的制高点,珠穆朗玛,青藏高原这是一个象征。丝绸之路、黄河、长江是我们的母亲,壶口是经常出现的,长城、黄土地等等,这些我们民族的象征物出产在西部。

但是西部在现代又是一个砝码。在现代进程中西部稍有落后,滞后了,但是西部同时以自己多年来积累的价值标准,像古道热肠,像沉郁内忍,像坚韧不拔,这样一些价值坐标,构成现代生活和现代人精神天平的一个遥远的砝码。它是现代人精神的减压阀,是现代人思想的整流器,是现代人心理的平衡仪。

那么动感西部我们怎么看呢?我是这么思考的,我想从三个方面来看。

第一,就是从民族共生来看动感西部。

中国西部50多个民族,中华民族56个,除了少数几个,像赫哲人、鄂伦春人(没有),如果把内蒙包进来,那就全有了。95%的民族西部都有,是中国人种的博览会。什么叫民族杂居,从文化上讲就是带着各民族不同文化因子的人共居一起,因此它必然会产生文化的交流、融合、整合、冲撞,最后是双赢、多赢、共进。所以这样一种杂处的生存状态,必然要导致杂化的心理,它导致西部人的心灵底色中有比较大的豁达的容受、兼容空间,西部人的视觉转换的频率比土地文化区的人要多、要强。西部人智慧杂交的能力也比土地文化区的人要强。

我在乌鲁木齐的巴扎,可以看见很多维族、哈族人,在买菜讨价还价时,随时转换语言。他可以说维语、哈语、汉语、蒙语,但是我们在那个地方生活了三十年的汉族人,永远是一种语言,为什么?他没有处在游牧地区这种共居状态,他的智慧杂交能力相对滞后。

王蒙,大家知道著名作家,曾经在伊犁,西部边陲流放了二十几年,他后来写过一本在伊犁的纪实文学,他描绘了西部静态生存的杂居的状态。他写一个大杂院,住了七、八个民族,有哈萨克的、白俄罗斯的、俄罗斯的还有像王蒙这样汉族的人,住在一个杂院里边,用一种“协和”语言,不是日本人的协和语,而是一会儿夹杂着几个维吾尔族语言,一会儿夹杂着几个汉族语汇,共同交流着。

有一个女作家,是天津的张曼菱,写一个中、蒙、苏边界,阿勒泰地区,大家想象着北疆(那个角),她写的题目叫《唱着来唱着去》,她既是说民族杂居共生的,没有国界、没有民族

的疆界,更是说各民族之间心灵和感情没有疆界,可以唱着来唱着去沟通。是一种动态生存中的杂居。所以这样一个杂居、杂交、杂色,使得西部文化在整个中国文化中有了非常举足轻重的地位。

我想给大家说一个小例子。中华民族,我们过去是以汉族为中心的一种历史观,中华民族的源头实际上不止是汉族。大家知道敦煌,知道吐鲁番和库车的千佛洞。这都是中国文化重要的源头,从印度文化,欧洲和伊斯兰文化引进。就拿汉族文化来说,大家知道我们的轩辕在陕西,轩辕使得中华各部落,最后整合为一个中华民族的整体形象。我们的周礼,连山东的孔子都说,“吾丛周”,我是信服周礼的。我们的秦制,秦代的政治制度一直延续二千年,到1912年辛亥革命。我们在汉代,独尊儒术,董仲舒,使得我们中华民族文化精神有了主心骨,这就是儒教。我们的唐代开放多维,使得儒道释,就是儒道佛,成为中华民族三足鼎立的三大文化坐标,这使得我们中华文化非常稳态,不至像印度和埃及文化流失,是一个重要的原因。所有这些都发生在西部。

西部还有一个更大的功能,就是使得中华民族的历史进程,我开玩笑说,我们的民族文化历史进程是以四分之二拍子前进的,强弱、强弱、强弱。每当一个王朝,它单维统一浑然一体的时候,二三百年后开始衰弱,因为它闭塞,然后西部和北部的少数民族,就是我们西部人,用流血的或者不流血的强行的文化交汇,入侵中原,给我们民族输钙,然后产生一个变乱的时代,然后又一个新王朝诞生,强弱、强弱。大家知道在周代之后是春秋战国,那是一个多维的时代,然后产生秦、汉帝国的统一。秦、汉之后又开始是魏晋南北朝。西部和北部的民族入侵中原,导致动乱。最后涵盖、吸收、整合,导致隋唐帝国的建立。在隋唐帝国之后,又出现了五代十国,这样一种多维交汇的局面。然后有宋代。宋代以后,大家知道有元代,元代就是蒙古人,成吉思汗的后裔忽必烈,异质文化。元以后有明,明是汉族,但是明以后是清,大家知道,清是吴三桂不抵抗后,从关外进来的,是金人。当然五四运动以后,世界各国的异质文化因子都涌入了。强弱、强弱,西部就是这样,以自己的价值坐标和生命力,给中华民族的历史,周期性的输钙,使它更新。

那么现代社会是一个什么社会?大家都知道,我们常说地球村。现代人不仅固着在自己的家里,自己的村里,自己的城市里,就是血缘、族缘、地缘,而且固着在世界一体化的经济格局中,世界文化的总体格局中。所以现代人就处在一个非常杂化的时代,

一个复杂的世界,催发着、呼唤着一个复杂的主体,就是我们的主体。它希望我们每一个人心灵里边都有一个复杂的镜子,能够多面的照射这个世界的复杂性。所以现代人有一个很基本的素质,就是需要有杂化的心态和杂色的心灵和精神底色。这就有可能使得西部这个杂居共居体成为一个潜在的优势。

从这里就能够看到,动感西部第一个现代潜质,就是西部人多民族杂居的这种状态和现代人跨社区发展状态是相应合的,它给现代人的很多要求提供了潜质。

第二个,我们可以从文化结构来看动感西部。我们在谈到文化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交流是文化发展的必要条件,这是对的。没有交流文化怎么发展?要得富先修路,经济况且如此,何况文化。但是我们常常忽略了很重要的另外一个方面,隔离也不光是文化发展的消极因素。我曾经专门用过一个词,叫隔离机制。文化的隔离机制,同样是文化发展的一个重要的甚至于必要的因素,文化的交流机制和隔离机制,和人跟它的影子一样,是如影随形存在的。大家知道隔离机制是一个地方文化生成个性的必要条件,是一个地方文化形成传统,并且保存下来的必要条件。一个现代化的都市,没有民间文化,因为它没有隔离,它全是些批量生产的光盘(等等),只有那些闭塞的地方,才有着非常鲜活的民族文化渊源。所以,隔离机制在西部起到非常大的作用。我可以说,我作为一个西部人,可以很痛切地说,西部是以自己艰难的生存,是以自己的荒蛮和落后所造成的隔离,造就了世界四大古文化的出现。

正是因为(西部)几千年的隔离,导致欧亚地区的人只能用自己局部的智慧,来创造只属于自己的文化样态,所以这才形成了这样一个欧洲文化、波斯文化、印度文化、东亚文化的这样的地图,而中国西部大家知道在中间阻隔着。但是文化又有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它跟电、跟水是一样的,它要往低处流。在欧亚文化,形成了一个欧亚文化的密集圈,中国西部是文化的疏离圈,文化很落后。欧亚文化密集圈外部,非洲、澳洲、美洲,又是文化的疏离圈,这个时候文化密集圈内的文化,开始要探索着向心的向中国西部交流,也要离心的向美、澳、非交流。大家知道这个时候就出现了历史上千千万万个马可·波罗,他们探索着东边的人在怎么生存,也出现了千千万万个张骞和班超,他们探索着西边的人在怎么生存,开始交流,这种交流的结果就形成了我们西部五圈四线的一种文化网络状态。

第一个,就是新疆的西域丝路文化圈。大家可以看到这个地图,新疆的西域丝路文化圈。

第二个,

就是青藏高原的藏传佛教文化圈。

第三个,是河套河西地区的,甘肃宁夏的伊斯兰文化圈。

第四个,是西南川滇黔桂的多民族文化圈。

第五个,是长江腹地(四川盆地)和黄河腹地,广大平原和黄土地的农耕文化圈。形成这五个文化圈。

这五个文化圈又用四条文化要道,也是交通经济要道,把它勾连起来。西部文化通道的起点就是长安。由长安往西的丝绸之路,一直把中国黄河腹地的农耕文化,跟西域文化,跟地中海波斯文化勾连起来。由长安出发,到兰州西宁,翻过唐古拉山,进入拉萨、尼泊尔、印度的这个唐蕃古道,它把我们中原文化、黄河腹地农耕文化和藏传佛教文化,和印度等四大类文化勾连起来。由西安到宝鸡,走宝成路和成昆路往南,从瑞丽出境一直到中南半岛泰国缅甸的路,叫做南方丝绸之路,它把农耕文化,和川滇黔桂的多民族文化,和南亚文化勾连起来。由长安出发往北,古秦直道的基础上,秦直道被称为秦代的高速公路,据说有50米宽,以那个为基础,一直向北通到贝加尔湖,把蒙古族的文化和中原连接起来。

这样五圈四线的文化的结合部,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叫漩涡共生区。就是在海北山南地带,青海湖以北,祁连山以南,这是藏传佛教区、伊斯兰文化区、西域文化区和土地文化区结合部,形成一种漩涡状的杂色文化区。在一个不足一个地区那么大的地方,有五六个小民族,大家知道,撒拉族,班禅额尔德尼的故乡,东乡族、裕固族、土族、保安族,都在那个地方,它们没有多大,最多就是一两万人。他们在大民族的挤压中倔强地生存着,而且广纳百川,把各个文化因子拿来铸造它自己的文化,生存得非常有活力。

我现在想说的是,现代人,我们的现代社会,就进入了一个多维交汇的开放的时代。文化在历史上的发展阶段,是三个阶段。 一个是隔离发展期。我前面讲了,西部的隔离导致他们发展,形成个性。 第二个,是选择发展期。通过竞争,你吃掉我,我吃掉你。(第三),然后到了当代,进入综合发展期。综合发展期就是不是我吃掉你,你吃掉我。我们打仗,我们竞争,我们文化论辩,但是我们双赢,我们互相吸收对方的有用的文化因子,吸收对方的碎片,像马克思吸收黑格尔跟傅立叶的理论,哪怕你是真理的碎片我都吸收,我把你的主干不要,来壮大自身。这样一种文化,当然是很有生命力的。

我给大家举一个例子,我到过一个地方,是甘肃,也就是那个漩涡共聚区永昌县的者来寨,那个地方现在残存着罗马十字军东征的一支后裔,现在只有400人,当年是1200人,被我们

汉代收编的,叫骊千人,现在国务院还没有承认它是一个民族。

那里的人,我到者来寨去,大都是高鼻梁、深眼窝、头发卷,倒不黄,因为汉代到现在。他们很穷,穿的那个衣服揉的跟南方的腌菜一样,这就是在罗马十字军东征的时候,公元前50年,罗马首席执政官克拉苏的长子,带领一个部队在安息,就是现在的伊朗,打了一个败仗,他们流落在我们中国的西部,整整十七年。最后跑到了河西走廊,在永昌这个地方出现,被我们的西域都护使,叫甘延寿和他的副将陈汤,主要是陈汤,一仗下来把他们打败。因为他们已经流落了十七年,很弱了。然后就把他们安置在这个地方,永昌的者来寨,当时有1200人。这样的一个民族能够活到现在,它现在不是个民族,它是一个部族,而且成立了自己的文化协会,非常强劲的生命力,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这种多元文化杂交给予他的活力。

所以,当代的综合发展能够在西部人的潜在的文化心理中,找到自己的对应物。美国学者詹明信说过一句话,说现代人,特别是后现代人,在把握这个世界的时候,它由历时态的线性把握,历时态就是一个朝代一个朝代(从时间角度)线性的这么来把握历史,转化为共时态的,就是共生并存的共时态的(从空间角度)把握。大家知道共存是什么?就是多维,多维共存,这就使否定性的竞争进入了综合性的竞争交汇。在这种情况下,文化多维所构成的底蕴,文化开放所容受的宏大的结构,文化的综合所形成的统摄力量,就构成现代人的重要素质。(这些)也可以在西部人身上找到潜在的因子。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动感西部的又一个潜质,这就是西部文化多维向心交汇,和世界新大陆文化多维离心交汇的应合,西部文化的动态多维组合和当代世界文化的综合发展趋势(的应和),应和了这个趋势。

第三,我们还可以从生存状态来看动感西部。人类自古以来基本上两种生存状态,一种是动态的,一种是静态的。从历史上来说,一种是在家里,我们活着,家就是一个穴居,“穴”下面一个“豕”,这是我们农耕文化的象征;一个在马上,是游牧民族,两种生存状态。中国西部也是这样两种生存状态。

但是在动态生存区,游牧区,它是移畜就草的,随畜就草,哪儿有草原,我的牛群、马群到哪儿,我的人跟到哪儿,我的帐房就盖到哪儿,终生在漂泊中渡过自己的一生。所以康巴汉子,藏族的一个支脉,它有一个风俗,康巴汉子如果有一个亲人被仇人杀死,这个康巴的小伙子就终其一生,要找到这个仇人,哪怕什么都不干,三十年也要找到他,永远在流

浪中,非找到这个人把他杀死不行,康巴整个民族就接纳这样的汉子,走到哪儿都有吃。像磕长头的人,走到哪儿都有糌巴、酥油供给。他们这个民族文化是认可一种强悍的漂泊性存在的。

我们汉族不一样,我们有一个风俗大家知道,你们来上学之前,肯定家里要给你杀鸡,陕北还要宰羊,叫饯行。为什么饯行?现在当然是一种礼仪,实际上是一种对动态生存的恐惧感遗留下来的一种风俗。就是说我的孩子上路了,路上车翻了怎么办,住黑店强盗抢了怎么办,种种风险,因此先吃一顿,咱们团聚一下。

那么你们回去,寒假回去,你妈你爸又要给你炖鸡,为什么?叫接风,为什么接风呢?就是庆贺你离开了一个危险地区,又回到了这个穴居的这个家里。这就是我们的风俗跟游牧人的风俗完全不一样。他们视动态、视漂泊为常态。

那么在西部,西西部,特别是(那里),有六个动态(生存)群落。第一个是草原上的牧民,游牧的群落。哈萨克、蒙古、维族,一个是生活在新开垦的处女地上的集团性移民。比方说生产建设兵团,比方说我们的酒泉基地。为了叫我们的边防巩固,(清代还在伊犁)在维族、哈族中间搞了一个(旗人的生存带),人体长城。这是集团性移民。

还有知识分子在失宠之后,达官贵人在犯错误、犯罪之后,流放西部,流放者群体。大家知道林则徐,虎门硝烟之后,“犯罪”了,然后就到伊犁将军府,在那儿也给老百姓办好事,修水利。大家到伊犁去,可以看这个地方。

还有大家知道艾青、王蒙,流放者,张贤亮,流放者。当然这是西部最有思想的一批人。

还有失去土地盲目流动到西部的个体(农民),无规则流动,我们叫盲流。大家注意不是流氓,是盲流,他们对建设西部也是有功劳的。

还有现代知识分子,在心灵中放逐自我,文化上边缘化,他们到西部来寻找真实的人生和自然,寻求文化补偿和思考,像我这样来补钙的这一批人。例如张承志,大家知道,郭小川,写过西行的很多诗歌。

还有现在的行走族、背包族。

但是大家是否想到,无论是游牧之游,移民之移,盲流之流,流放之流,军旅之旅,离散之离,所有的游、移、迁、旅都是什么,都是一个字:“动”。它所告白的西部人,是在一种动态的生存状态下度过自己一生的。西部人常常将自己的生命,义无反顾地交代给皑皑的雪山和茫茫的草原,他们乐意拥有一个马背上的人生,一个脚步绵延中的人生。许多西部文化研究、文艺作品,对这方面的研究(和描绘),构成中华文化的重要的一个补充。所以说,无动则无西部人生

,无动则无西部文化和西部文艺。

动,意味着什么呢?动,意味着自己和自己的生存环境,多次的剥离。就是这一朵花不停地在移栽,因此它会造成很多心灵上的痛苦。你们没有下过乡,老三届的都下过乡。乍然从京华盛地一下来到西部荒原,那种心灵的撕裂性感觉,使他一下就成熟了,在一个晚上就成熟了。但是同时,锻打了西部人的生命力。使得西部人有一种生于忧患的感觉,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忧患意识和悲剧感,这恰恰是中华民族缺少的。李泽厚先生曾经说,中华民族是一个乐感民族,入世的儒家教给我们怎么样现世现报,而没有一种终极的关怀和忧患的东西。但是西部人沉郁之美中,可能有这个东西。

所以这样一种西部的人文化潜质,我觉得跟现代人也是相符的。现代人,他的成就,文化素质、知名度,跟它的生存半径是成正比例的。一个国家、一个地方,它的动迁人口,迁居率,跟这个国家的经济发达程度、文化发达程度也是成正比例的。

美国的未来学家托夫勒写过《第三次浪潮》、《第四次浪潮》和《未来在振荡》,他曾经用过“城市吉卜赛人”和“现代游牧部落”这样的概念。我想他这样说,所谓现代游牧部落,是指现代人的漂泊和动态过程。他们有的是出售劳动,大家知道打工仔;有的是出售精神,大家知道海归派,都是在漂泊中了。丁肇中,他的家在美国的一个城市,他就学在美国另一个城市,他的实验室在德国的汉堡,是地球人。哈默可以在他的专机上签订商务条约。

整个的世界现在进入了一个大迁徙的时代。美国在九十年代,每个人每年的动的旅程,相当于八十年前,就是世纪初,1920年左右的八百倍,运动的幅度增加了八百倍!在九十年代中期,美国就有四分之一,23%多的人口,每年都要改变地址。所以美国,有些年轻人说,说我们再不会花大钱来装饰我们的房子了,我们只花大钱来装饰我们的汽车,因为那就是我们的家。咱们国内布波族,很酷的布波族,从来不买房子,他只租townhouse,他不买车,特别不买贵车,他买二手悍马车,因为那可以越野,用完了就走,随时准备动。这是现代人的生存方式。所以我们从这里又可以看到,动感西部,在第三个方面和现代人有种潜在的应合,这就是西部人在自然经济基础上的流动生存状态和生存观,和现代人在宏观市场经济基础上的流动生存状态和生存观是相应合的。

但是我要特别强调的说明,这只是同构应和,而不是叠合。西部人的动态杂居,和西方人的动态杂居,是处在两个螺旋段的、不同螺旋段的同位点,是不可以同日而语的。因为西

部人的动态生存是在自然经济基础上的,自给自足的,他没有市场的观念,而现代人是市场经济基础上的。西部人的动态是群体的、空间的挪移,帐房从这儿挪到那儿,而现代的人的挪移,主要不是空间的挪移,而是心灵的挪移和动感。而且是以个体方式去挪移。而且西部人的动态,至今或者说很晚才寻找到一种现代科学理性来指导他,和用现代的市场经济的方式来使它转化为价值,而现代人早就不用(这样)了。

但是我还是要强调,西部人这种动态感是现代人的一种精神资源,西方、欧洲为什么比我们早进入资本主义阶级,原因很多,其中可能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早年是游牧的,游牧部落它是开放、奔放的,叫做“意愿共同体”,我愿意走到哪儿就走到哪儿,我们自愿地结合。而农耕文化,通过族缘、血缘、亲缘,把人固着在一块土地上,这叫“服从共同体”,你是跑不掉的,我们后来又把户口把它管理起来。所以意愿的共同体,后来发展为城堡,发展为现代的社会,这可能是有它的原因的。

我们开发西部,我们应该认识到西部的闭塞、静态和落后。不认识这个,盲目乐观是一种浅薄的表现。但是我们同时应该更深刻地致力于,开掘出西部人文化心理深层次中的那种鲜活的生命力,那种动感因素。如果我们不能发掘这一点,如果我们总是隔岸观火地嘲弄西部人,或者隔靴搔痒地来给西部人提一些不着边际的建议,对西部的开发毫无益处。西部的资源既有物态资源,像我们的煤、气、田、油,又有形态资源,像我们的管理,还有心态资源,就像我今天讲的这些。三个资源层面都去开掘,西部的大开发才会是一种良性的循环。

如果光开掘物态层面,管理层面上不去,精神层面跟不上,西部的开发将会走弯路。所以我今天讲的最后的一句话,就是西部工业大学的同学们,以及包括凤凰卫视的同仁们,都来到西部,为我们的西部开发添一把火,出一把力,同时,也让我们对西部的思考更加深刻。谢谢大家!

许戈辉:好,感谢肖教授为我们从文化坐标和心理坐标上呈现了一幅动感西部图。那接下来是我们的问答时间,我希望同学们积极踊跃地把你们心中的疑问或者你们的一些见地向肖教授来阐述一下。我先给肖教授提两个我们从网上征集的网友问题。

这儿有一个网友,他的网名叫“大问号”。他说,您提出了动感西部这个概念,但是我以为西部的动是原始的,被动的,东部的动才是现代的与主动的,否则的话,为什么东部的沿海地区能够在商业上取得现在我们所看到的这些成绩,达到现在的兴盛呢,正是因为东部

人的动的特性,帮助了他们实现了商业上的成就,您以为呢?

肖云儒:我同意他的部分(说法),我也说到西部的都是自然经济基础上的,现代的我们就用东部这个词,东部的动不因为它是在东部,东部是土地文化区,对动是不利的。东部的动是首先因为它比较早的建立了市场经济,是现代市场经济促使东部的动。那么我们的任务是什么呢?西部的东西的确是有些被动,但是其中也有(主动),因为它生存,争取生存本身的就是主动,它选择草地这就是主动。我们现代人的任务就是要将西部这种自然经济基础上的动,和带有某种被动色彩的动,转化为现代科学理性指导下的,并且有市场经济操作的这种现代的动态,这是西部振兴的一个路子。

许戈辉:这儿还有一个网友,看来他也是对西部人的动,心理还有一点点的疑问,这位网友叫“木马人”。他说,您提到动态是西部人的潜在优势,那如果西部人一直具有特性,为什么西部会是今天的状况?为什么国家需要特别提出开发大西部呢?如何将这种潜在的优势变为实际的力量呢?

肖云儒:我最后也是讲,关键要把这个潜在的优势变为一种现状,化为现实价值。现实价值有两个关键因素。第一个,就是现代科学理性的指导,包括科学的社会管理,超前的预测,可持续发展理论的指导。一个就是,要寻找到西部这些潜在文化资源转化为市场价值的可操作途径,又有市场这个形态的引入。我看我们这些年做了很多这方面的工作,略有改善,但是由于西部的区位的局限,路子还不是很宽。但是有一点很好,就是虚拟平台已经没有空间感了,如何从网络平台迎头赶上。陕西在前不久的国家的统计中间,在新经济成分排名位居全国第8位,但GDP位居全国的23位,这就表明咱们陕西文化科技力量、信息产业,这些高科技产业在全国有相当的实力。这是值得我们欣慰的,要更多地把这些东西纳入到现代平台,市场平台、科学平台去操纵。

许戈辉:再看一看我们现场的同学有什么问题。

同学:肖教授,主持人,你们好!我是西工大2003MBA的新生,我刚才听了肖教授讲话之后有个问题,就是您刚才提到说,西部的文化在咱们中国历史的发展过程中,曾多次为咱们中华民族的兴衰提供过动力,就是作为一种供钙机,我想问一下,在目前咱们中国在世界上应该是局于一个相对弱势,那么咱们就是说西部在整个中国的经济中,也是局于一个相对弱势。那么您认识在这种情况下,西部文化是否正在衰落,还是说西部文化有可能再一次成为中华民族兴起的这种输钙机呢?

肖云儒:我曾经说,什么叫

钙呢?钙就是一种很鲜活的,可以激活我们机体的一种物质,我不是给钙作定义,从文化上来谈。我曾经说到西部精神,是绝地反击的精神,就是生存把你推到绝境了,但是你反击又生存下来了。你说得很好,西部人如果不能够在现代发扬传统的西部精神,精神大家知道,可以抽象继承,游牧也是一种状态、精神,绝地反击的这种精神,是永恒的。如果在现代,绝对反击的精神是什么精神呢?就是更新自己,用更新了的知识层面、管理机制来更新自己,同时保留自己的那种动态生存能力和其它潜在优势。又用新的东西输入来更新自己,激活自己内心的动态的东西,西部就可以救活。

我觉得你刚才提到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就是中国在世界的地位,跟西部在中国的地位,实际上也有某种同构性,都是第三世界。那么中国目前的发展,被世所瞩目,就给西部的开发提供了一个很乐观的前景。

同学:肖教授,您好!您刚才将西部、西部人的灵魂和精神比喻为钙,您乃至整个中华民族都汲取到的这种营养,补了钙,而您在提到西部的时候,又用了闭塞、静态、落后这样的词语,那您认为西部最应该补什么?谢谢!

肖云儒:西部要补它的钙,它也有缺失的一方面。西部给民族补的钙,是动态之钙,杂居之钙。但是民族要给西部,现代给西部也要补钙。你比如上海人的这种管理水平,广东人的敢于闯洋、闯海的这种大胆精神,北京人满不在乎,雄视天下的那种气派,也都可以作为西部人的钙。但是特别是,我觉得最需要补钙的就是市场经济。西部最缺的是,怎么样从传统的自然牧业经济和自然农业经济中大踏步地走出去,进入市场化操作,这是西部最需要的一个钙。因为在现代,市场不相信眼泪,你到时候拿道德的坐标去说,我们是多么古道热肠啊,你来吃我的核桃,我都一个钱不要,满树给你。市场不相信这个,市场相信非常过硬的,符合市场游戏规则的操作,西部人缺的是这个。所以,它要补现代之钙,不等于说,这样西部人就没有钙给别人补了,各人有各人的优势,互补双赢。

同学:肖教授,主持人,你们好!我是西工大飞行机设计专业的博士研究生,刚才肖教授是从文化以及价值、精神的这种层面来分析西部开发的问题的,而我们现在很多的时候,是从物质文明和经济的角度来分析这个问题的,那么这样两种不同的视角会存在什么样的冲突?这样的冲突可不可以得到很好的融合?谢谢!

肖云儒:这个问题也是一个永恒冲突的问题,也是一个永恒两难的问题。经济的发展超过抛物线的顶端的时候,必然影响文化的发

展。经济的发展在它的初期,可能促进文化的发展,文化的发展在它的开始,也可能促进经济的发展,到了一个极数,一个极量的时候,这个抛物线(顶端)一过,经济文化的发展必然要产生冲撞。这是历史的必然,这是人类无可挽回的,是再前卫的理性都无法预测的一个东西。人类和历史只能承受这种矛盾所带来的消极后果,尽可能减少这些消极后果,而不可能逃遁出这个消极的圈子中间。

那么怎么样来减少这种经济和文化的矛盾呢?我当然要捍卫我这个行当,因为文化从历史的角度来说,文化的时间、空间的涵盖面,比经济利益都要大。因为马克思说过,物质生产和精神生产是不平衡的,这是永远的,就是我们说的这个矛盾。但是物质生产跟精神生产来比,精神生产的惯性永远比物质生产要大。一个是它前卫,它可以用一个主意,用一个思想,带动社会生产和社会改革。一个它滞后,当这个社会生产力跑到前边,这个精神还不变,那惯性太大,那么它可能拉后腿,这个东西是必然的。所以最后我说的那个抛物线,将来,你是非线性设计,你去画一画,它怎么样由经济前卫带动物质,最后这样,变成这样,拖后腿,然后文化这样有一个大变革,它表现为政治革命或者文化革命,然后一下子绕到前面,然后又这样。这个应该怎么画我不知道了,你用计算机把它画出来。

许戈辉:非常好,刚才我们同学的提问都非常地精彩。最后我们还有一个提问给肖教授,请您用一句话来总结一下,动感西部在您的心目中到底是什么样的?

肖云儒:动感西部是我生命中的一匹马。我如果不来西部,如果不感受到西部的动感,我的生命不会像今天这样,因为我可能萎顿下去。在现代文化膜的严密地包裹中,在现代传媒膜的包裹中,我的生命可能苍白、可能萎顿。我的一辈子就是走出现代文化膜,而亲近动感西部的过程。这个“我”,指的是一种精神上的生命感,不是指具体的生活指标。所以动感西部是我的精神故土。

许戈辉:谢谢!

非常感谢肖教授,而且也希望我们每一个人都能够跨上西部这匹马,而且快马扬鞭。好,谢谢肖教授给我们做的精彩讲座,也感谢在座的所有西北工业大学的同学们,记得下周同一时间继续收看我们的大红鹰·世纪大讲堂,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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