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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诗创造世界_张继_枫桥夜泊_的接受与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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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继(生卒年不详),字懿孙,襄州(今湖北

襄阳)人。天宝十二年(753)进士及第。大历末年(779),任检校祠部员外郎、盐铁判官。《全唐诗》卷二四二收其诗48首,包括残句1首(其中又题作郎士元诗3首、陆沈诗1首、韩翃诗4首、皇甫冉诗1首),多旅游题咏之作。《中兴间气集》称:“其于为文,不事雕琢”,“诗体清迥,有道者风”。《唐才子传》卷三说:“继博览有识,好谈论,知治体,亦尝领郡,辄有政声。诗情爽激,多金玉音。”张继事

迹略见《新唐书·艺文志》。①

刘长卿与张继至交,有《哭张员外继》诗,诗题注“公及夫人相次没于洪

州”。刘诗作于唐德宗建中元年(780)②

,因知张继大约卒于这年。与“孤篇横绝,竟为大家”的张若虚及其《春江花月夜》有些相似,张继是以一首《枫桥夜泊》而独占诗名的。诗人作客江南,路经苏州,秋

一 首 诗 创 造 世 界

——张继《枫桥夜泊》的接受与传播

高建新,李树新

(内蒙古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1)

摘 要:《枫桥夜泊》描绘出的是一幅朦胧静谧、清冷幽美的秋日江南水乡夜行图。融情入景、情随景生、情景交融是《枫桥夜泊》艺术上最突出的特点。其经典意义的形成也是一个动态的、变化的过程。除去作品本身所具有的无法拒绝的魅力外,还有几方面值得我们特别注意:一是关于“夜半钟声”有无的激烈争论;二是历代诗人的不断题咏,表现对张继诗创造境界的追慕;三是历代唐诗选本的不断选录,事实上也扩大了《枫桥夜泊》的名声。此外,近代以来不断有著名画家通过画笔重现《枫桥夜泊》诗的意境,作《枫桥夜泊图》,这些作品对现代传播、扩大《枫桥夜泊》诗的声名起到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关键词:诗;世界;张继;枫桥夜泊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4403(2010)04-0115-05

夜船泊于枫桥,独有感怀,一首意境隽永、千古不

朽的名作于是诞生了。我们先做一些文本分析,《枫桥夜泊》全诗如下: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诗题《枫桥夜泊》,《中兴间气集》作《夜泊松江》[1]

289,《全唐诗》又作《夜泊枫江》。枫桥,旧作封桥,始建于唐,在今江苏苏州阊门外枫桥镇边,因张继此诗而为“枫桥”。原桥清咸丰十年(1860)被毁。

同治六年(1867)重建。[2]270

现桥为花岗石半圆形单孔石拱桥,跨江南大运河通向苏州城内的支流上。据《重修寒山寺志》载,寒山寺,曾称枫桥寺,在苏州阊门外枫桥镇,坐东朝西,门对古运河,旧

临官道。[3]11

宋人孙觌有《枫桥寺记》并写有绝句《过枫桥寺》:“白首重来一梦中,青山不改旧时容。乌

收稿日期:2009-12-10

作者简介:高建新(1959— ),男,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李树新(1958— ),男,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

①《新唐书·艺文志》著录《张继诗》一卷,注云:“字懿孙,襄州人。大历末,检校祠部员外郎,分掌财赋於洪州。”

②《刘长卿集编年校注》,杨世民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第471页。《哭张员外继》全诗如下:“恸哭钟陵下,东流与别离。二星来不返,双剑没相随。独继先贤传,谁刊有道碑?故园荒岘曲,旅榇寄天涯。白简曾连拜,沧洲每共思。抚孤怜齿稚,叹逝顾身衰。泉壤成终古,云山若在时。秋风邻笛发,寒日寝门悲。世难愁归路,家贫缓葬期。旧宾伤未散,夕临咽常迟。自此辞张邵,何由见戴逵。独闻山吏部,流涕访孤儿。”

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Journal of Suzhou University (Philosophy & Social Science)2010年7月第4期Jul.2010No.4

啼月落桥边寺,倚枕犹闻半夜钟。”明人高启《泊枫桥》更进一步说:“画桥三百映江城,诗里枫桥独有名。几度经过忆张继,乌啼月落又钟声。”寒山寺始建于梁朝天监年间(502—519),原名妙利普明塔院,相传唐贞观年间(627—649)高僧寒山等自天台山来此住持,更名为寒山寺,唐人对寺已有记载:“独寻秋草径,夜宿寒山寺”(韦应物《寄恒璨》)、“夜行独自寒山寺,雪径泠泠金锡声”(刘言史《送僧归山》)、“白云晓湿寒山寺,红叶夜飞明月村”(方干《途中言事寄居远上人》)。明人姚广孝《寒山寺重兴记》说寒山寺“临运河塘,其塘北抵京口,南通武林,为要冲之所。舟行履驰,蝉联蚁接,昼夜靡间”,“寺当山水间,不甚幽邃,来游者无虚日”。

《枫桥夜泊》描绘出的是一幅朦胧静谧、清冷幽美的秋日江南水乡夜行图。诗紧扣“夜泊”来写,起首写了三种密切关联的景象:月落、乌啼、霜满天,“月落”更显夜色迷蒙;“乌啼”以动衬静,加重了夜的深永寂寥;“霜满天”写秋之广远,给人以秋无处不在之感。这三种景物层次分明,有先有后,是统一在诗人羁旅的感怀之中的。“对愁眠”,施蛰存先生说就是“伴愁眠之意”;[4]465一说,愁人对着江枫渔火而眠。[5]345因客愁,诗人难以入眠,在隐约中看到江边的枫树,闪烁的渔火,心中自然难以平静,陡生种种感杯,追思往昔也遥想未来。就在诗人痴痴地追思遥想中,姑苏城外寒山寺的钟一声、一声地敲响了:又有客船到来了。当然,这里也许还另有意味:这船走了,那船来了;那船走了,那船又来了。在船走船来的往复中,钟声也响了又停,停了又响,永无止歇,而个体生命就在这船来船走、钟响钟停中消尽了曾经有过的美好和容光。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天宝十二年(753)张继进士及第,天宝十四年(755)即发生“安史之乱”,诗人或许从长安一路奔逃,路经(避难亦未可知)苏州,夜泊枫桥。在月落乌啼之时,诗人感慨万千,心里已是一片沧桑:盛唐的繁华已是一片云烟,个人的前程亦如风雨中飘摇的小舟。国呀家呀,又在何处?若不是安史乱起,诗人本该在长安等待授官、以期大展宏图。就在诗人愁肠百结、忧思深重之时,寒山寺的钟声敲响了,诗人骇然心惊,不知身在何方……对于艺术而言,“个人表达的可能性是无限的”,而“伟大的艺术给人以绝对自由的幻觉”。[6]198《枫桥夜泊》在内容上的开放性,决定了接受者对其解读的丰富性,尧斯所谓文学接受活动中的“期待视野”,在这首诗中体现得特别明显和充分。

融情入景、情随景生、情景交融是《枫桥夜泊》艺术上最突出的特点。诗人精心选取“枫桥”这一独特地点、“夜泊”这一独特时间来写,从中撷取了月落、乌啼、霜天、江枫、渔火、古寺、钟声等众多独特的景色,来烘染游子的羁旅愁怀。全诗仅28个字,几乎字字都是图画。这些图画又都与诗人的羁旅愁怀紧紧相连,传递出一种孤寂、飘零的意味,有很强的感染力。张继的另一首《归山》“心事数茎白发,生涯一片青山。空林有雪相待,古道无人独还”,似可作这首诗的注解。这里,值得特别一提的是钟声与寺庙构成的那种非常有意趣的关系:钟声的传导是动态的,寺庙的构建是静态的;钟声是可闻而不可睹的,寺庙却是可观可览的。钟声因寺庙而愈见其神秘悠远,寺庙因钟声而破静为动。“夜半钟声”紧扣“夜泊”而写来,不仅衬托出夜的静谧、深永、清寥,诗人因钟声触发的种种无法言传的感受也尽含其中了。在这里,钟声人格化也情致化了,钟声在这里创造的已远不是一个现实世界,而是一种叫人追慕的清旷美妙又含些许感伤的审美境界。

由于特殊的美感价值,《枫桥夜泊》在王兆鹏先生的“唐诗排行榜”上获得了第七名的殊荣。王兆鹏先生认为,张继本人在诗史上的地位并不很高,但其作品却入围了“十大名篇”,这说明,“读者对名篇的选择和价值判断有一定的公正性,并不完全看作者声望的高低和名声的大小,而是看作品本身的艺术魅力。”王兆鹏先生甚至说:“今后的文学史著作,是否应该给创造了经典名篇的张继和王湾留下一席之地?”①在笔者看来,文学作品的接受与传播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就其本质而言,接受的过程也是传播的过程,传播的同时也在接受。对于《枫桥夜泊》而言,其经典意义的形成也是一个动态的、变化的过程。除去作品本身所具有的无法拒绝的魅力外,还有几方面值得接受者特别注意:一是关于“夜半钟声”有无的激烈争论。一派坚决认为无“夜半钟”,另一派则认为有。欧阳修《六

①王兆鹏先生通过对唐诗百首名篇的定量分析,列出了唐诗十大名篇,“依次是:崔颢《黄鹤楼》、王之涣《凉州词》(黄河远上白云间)、杜甫《登高》、王之涣《登鹳雀楼》、张继《枫桥夜泊》、李白《蜀道难》、杜甫《登岳阳楼》、柳宗元《登柳州城楼》、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白居易《琵琶行》、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王湾《次北固山下》。由于末三首得分完全相同,难分高下,故十大名篇实际为12篇”。见王兆鹏《寻找经典——唐诗百首名篇的定量分析》一文,原载《文学遗产》2008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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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诗话》说:“如‘袖中谏草朝天去,头上宫花侍宴归’,诚为佳句矣,但进谏必以章疏,无直用稿草之理。唐人有云:‘姑苏台下寒山寺,半夜钟声到客船。’说者亦云,句则佳矣,其如三更不是打钟时。”欧阳修认为这是诗人一味“贪求好句”、不管理上通不通而造成的“语病”。宋人陈岩肖《庚溪诗话》(卷上)不同意欧阳修的观点,并例举了大量例证反驳:“六一居士《诗话》谓‘句则佳矣,奈半夜非鸣钟时’。然余昔官姑苏,每三鼓尽四鼓初,即诸寺钟皆鸣,想自唐时已然也。后观于鹄诗云:‘定知别后家中伴,遥听维山半夜钟。’白乐天云:‘新秋松影下,半夜钟声后。’温庭筠云:‘悠然旅榜频回首,无复松窗半夜钟。’则前人言之,不独张继也。又皇甫冉《秋夜宿严维宅》云:‘昔闻开元寺,门向会稽峰。君住东湖下,清风继旧踪。秋深临水月,夜半隔山钟。’陈羽《梓州与温商夜别》亦曰:‘隔水悠悠午夜钟。’然则岂诗人承袭用此语耶?抑他处亦如姑苏半夜鸣钟耶?”陈岩肖认为,“夜半钟”由来已久,不独寒山寺,鸣“夜半钟”是各寺通行的惯例。计有功也认为,“此地有夜半钟,谓之无常钟,继志其异耳。欧阳以为语病,非也。”“明张睿父《琅邪代醉编》引《庚溪诗话》,而又云:‘余考齐丘、仲孚,少好学,读书以中宵钟鸣为限。则夜半钟其来久矣。’①唐诗:‘促漏遥钟动静闻。’②则夜半钟岂独寒山寺哉。”(《庚溪诗话》卷上)宋彭乘《续墨客挥犀》载:“余后过姑苏,宿一院,夜半偶闻钟声,因问寺僧,皆曰‘固有分夜钟,曷足怪乎?’寻闻他寺皆鸣。”[7]836再则,我们从晚唐皎然的《闻钟》“古寺寒山上,远钟扬好风。声余月树动,响尽霜天空。永夜一禅子,泠然心境中”诗看,“夜半钟声”事实上是存在的。激烈争论不仅激发了读者对《枫桥夜泊》更大的兴趣,事实上也有效地扩大了《枫桥夜泊》的名声。

还有一派超越有无两派的争论,而从纯粹的艺术角度着眼,认为“夜半钟声”的有无并不关乎诗的宏旨,如果太在意“夜半钟声”的有无,反而会缘木求鱼,因词害意。明人胡应麟说:“张继‘夜半钟声到客船’,谈者纷纷,皆为昔人愚弄。诗流借景立言,惟在声律之调,兴象之合,区区事实,彼岂暇计?无论夜半是非,即钟声闻否,未可知也。”(《诗薮·外编卷四》)认为诗的要旨是借景立言,是声律、兴象,哪有功夫讨论“夜半钟声”有无这样的区区小事!清人许学夷对胡应麟的观点推崇备至,而且认为“此足以破语皆实际之惑,不惟悟诗,且悟禅

矣”(《诗源辩体》卷一)。清人黄生说:“夜半钟声或谓其误,或谓此地故有半夜钟,俱非解人。要之,诗人兴象所至,不可执着。必曰执着者,则‘晨钟云外湿’,‘钟声和白云’,‘落叶满疏钟’③,皆不可通矣。”(《唐诗摘钞》)认为诗讲求灵动,不能粘执于客观事实。清人辑南邨评论说 “此诗苍凉欲绝,或多辨夜半钟有无,亦太拘矣”(《唐风怀》)[8]1318-1319;刘永济先生说:“此诗所写枫桥泊舟一夜之景,诗中除所见所闻外,只一愁字透露心情。半夜钟声,非有旅愁者未必便能听到。后人纷纷辨半夜有无钟声,殊觉可笑。”[9]91这里,争论的焦点实际上涉及的是艺术表现的真实性问题,但无论“夜半钟声”有无,事实上却极大地促进了《枫桥夜泊》的传播以及读者对作品的关注。

二是历代诗人的不断题咏,追慕张继诗所创造的境界,其中“枫桥”、“夜半钟”、“月落乌啼”等意象为全诗带来了异样的风采,受到了后人的特别青睐。“枫桥”虽是一座普通桥的名称,但由于有枫叶的映衬,从而变得格外引人神往。南宋范成大编纂的《吴郡志》说,枫桥“在阊门外九里,自古有名。南北客经由,未有不憩此桥而题咏者”。在寒霜砥砺下红透的枫叶,透射出似火而红于火、如霞而艳于霞的夺目色彩,是晚秋中最明丽、最动人的景致。杜牧说“长洲苑外草萧萧,却算游程岁月遥。唯有别时今不忘,暮烟秋雨过枫桥”(《怀吴中冯秀才》)④;吴文英说 “锦带吴钩,征思横雁水。夜吟敲落霜红,船傍枫桥系。相思不管年华,唤酒吴娃市”(《荔枝香近·黄钟商送人游南徐》);元人任昱说“槐市歌阑酒散,枫桥雨霁秋残。旧题犹在画楼间”(《中吕·红绣鞋·重到吴门》)。诗词中一有“枫桥”出现,无论是在“暮烟秋雨”中踏过枫桥,还是在风霜暗夜里系船枫桥,都能构成动人的画面,给人以明丽之感,让人心头一亮。“半夜钟”则以动衬静,是孤旅者无法入眠且伴随着深长的思绪的极好写照。陆游说“七年不到枫桥寺,客枕依然半夜钟”(《宿枫桥》),清人王夫之说“刚吹楚水三生笛,谁打姑苏半夜钟”

①《南史·列传·文学》(卷六十二):“仲孚字公信,灵鞠从孙也。少好学,读书常以中宵钟鸣为限。”

②李商隐《促漏》:“促漏遥钟动静闻,报章重叠杳难分。”

③杜甫《船下夔州郭宿,雨湿不得上岸,别王十二判官》:“晨钟云外湿,胜地石堂烟”;綦毋潜《题灵隐寺山顶禅院》:“塔影挂清汉,钟声和白云”;张祜《题万道人禅房》:“残阳过远水,落叶满疏钟。”

④《全唐诗》卷五一一又题张祜作,诗题为《枫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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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甘蔗生造兴诗次韵而和之》),王士禛说“十年旧约江南梦,独听寒山半夜钟”(《夜雨题寒山寺,寄西樵、礼吉二首》其二),孙枝蔚说“依旧钟声夜半过,谁如张继善吟哦?老夫独少诗中画,始觉平生怨愤多”(《枫桥》),都对“夜半钟声”表示了由衷的追念和渴望。至于“月落乌啼”,作为传递夜色迷蒙、静中有动、有声有色的意象,在唐诗中除了张继外,仅在刘禹锡的诗中出现过一次:“月落乌啼云雨散,游童陌上拾花钿。”(《杂曲歌辞·踏歌行》)在宋词中则出现了四次:“月落乌啼云雨散,游童陌上拾花钿”(郑仅《放队》),“月落乌啼,酒阑烛暗,离绪伤吴越”(曾觌《念奴娇·赏芍药》),“月落乌啼,渐霜天、钟残梦晓”(陈允平《氏州第一》),“月落乌啼何处,点飞英如雪”(刘翰《好事近》),“月落乌啼”所指示的时间是夜半时分,迷蒙寂寥,幽静旷远,正是旅人最为难耐的时刻,有孤行夜旅体验的人在此时都会有属于自己的不同于白日的特殊感怀。题咏枫桥、寒山寺者历代不乏。据不完全统计,仅是著名诗人、词人就有韦应物、杜牧、张祜、陆游、范成大、张孝祥、沈周、谢晋、唐寅、朱彝尊、陈维崧、沈德潜、王夫之、王士禛,等等,一直延续到近代。在现代传播学看来,语言的本质在于传播[10]96-97,借助题咏这一特殊而有效的传播方式,《枫桥夜泊》声名不断扩大,而且越来越远。

三是历代唐诗选本的不断选录,事实上也扩大了《枫桥夜泊》的名声。依照王兆鹏先生的观点:“文学选本,不仅是一种保存和传播作品的媒介,也是一种特殊的批评方式。作为总集的选本,其功能在于衡鉴文章,删汰繁芜,彰显菁华。中国古代绝大多数诗文作品,都是经过选本的选择后才为一般读者所熟悉和认同的。对于一般读者而言,选本比别集的影响力要大得多。”[11]《枫桥夜泊》最早见于高仲武编选于大历十四年(779)的《中兴间气集》,诗集编选了包括张继在内的唐肃宗、代宗二朝二十六家,选张继诗三首,其中之一就是《枫桥夜泊》。看来,此诗在当时就已经引起了选家的注意。后来有影响的选本,没有不选录《枫桥夜泊》的,如杨士弘《唐音》、高棅《唐诗品汇》、唐汝询《唐诗解》、王尧衢《唐诗合解》、沈德潜《唐诗别裁》、蘅塘退士《唐诗三百首》,马茂元《唐诗选》、葛兆光《唐诗选注》,等等。在读者时间有限、阅读量有限的情况下,选本的导向性作用无疑是巨大的。

此外,近代以来不断有著名画家通过画笔重现《枫桥夜泊》诗的意境,作《枫桥夜泊图》。如李铁夫(1869—1952)、钱松岩(1899—1985)先生有《枫桥夜泊图》;陆俨少(1909—1993)先生有《枫桥夜泊图》,题识曰“月落鸟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戊辰(1988年)七月写张继枫桥夜泊诗意。八十叟陆俨少于晚晴轩”;徐邦达(1911— )先生有《枫桥夜泊图》,题识曰“唐张继《枫桥夜泊》诗,即图之,复书之,盖此句炙人口者久矣,故不厌时时形于楮墨也,丁卯(1987)冬末徐邦达并记于京华客次,时年七十有六”。还有上海美术馆馆长方增先(1931— )、苏州美院副院长孙君良(1941— )等先生也均有《枫桥夜泊图》。由于绘画擅长摹拟显示、擅长展现空间中有序的景象及其特殊的视觉美感,这些作品对现代传播、扩大《枫桥夜泊》诗的声名起到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张继《枫桥夜泊》一首诗创造了两个世界:一个是形上的美不胜收的诗歌世界,千古传诵;一个是物质的现实世界,即至今游人如织的枫桥和寒山寺两处名胜。枫桥、寒山寺本非规模宏大、声名显赫的胜景,却因《枫桥夜泊》而名声大显,至今名重江南,传声海外。清人程德全《重修寒山寺碑记》说:“苏之有寺,是见于张懿孙《枫桥夜泊》一诗。是诗也,神韵天成,足为吴山生色。”景因诗名,诗因景著。诗传景,景显诗,诗与景互为映衬,珠联璧合,相得益彰,成为中国诗歌史和中国风景史上为人乐道的最负盛名的佳话。南宋王懋《野客丛书》载:“近时孙尚书仲益、尤侍郎延之作《枫桥修造记》与夫《枫桥植枫记》,皆引唐人张继、张祐诗为证,以谓枫桥之名著天下者,由二公之诗。”即使近代寺院衰败,风物冷落,其地声名仍不减当年。清人俞樾《重修寒山寺记》说:“吴中寺院,不下千百区,而寒山寺以懿孙一诗,其名脍炙于中国,亦且传诵于东瀛。”近代学者陈衍感慨地说:“天下有其名甚大而其实平平无奇者。苏州寒山寺以张继一诗脍炙人口,至日本人尤妇孺皆知。余前后曾得两绝句,一云:‘只应张继寒山句,占断枫桥几树枫。’实则并无一枫也;一云:‘算与寒山寺有缘,钟楼来上夕阳边。’实则并无钟也。桐城方贲初守彝有绝句云:‘曾读风桥夜泊诗,钟声入梦少年时。老来远访寒山寺,零落孤僧指断碑。’殆亦与余同其感想矣。”(《石遗室诗话》卷三十“二三条”)[12]426-427无枫也罢,无钟也罢,孤僧指断碑也罢,都不能影响和动摇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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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江南名寺的特殊地位。俞陛云怀有同样的感慨:“作者不过夜行纪事之诗,随手写来,得自然趣味。诗非不佳,然唐人七绝,佳作林立,独此诗流传日本,几妇孺皆习诵之,诗之传与不传,亦有幸与不幸耶?”(《诗境浅说续编二》)[13]212张继虽然是在不经意间创造了名传千古的名胜的,但传播者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也是至关重要、功不可没的。

优秀的的文学作品的传播是持续展开、没有止境的,其传播途径、传播手段也是多种多样的。就《枫桥夜泊》而言,其传播从唐代一直持续到当下,由文学扩展到绘画、音乐,其传播内容也越来越丰富。由著名音乐教育家、作曲家、中国音乐学院黎英海(1927— )教授谱曲的古典诗词艺术歌曲《枫桥夜泊》[14],是各种音乐会上常演不衰的经典曲目,黎英海先生借助艺术歌曲这一音乐形式,为张继的诗插上了音乐的翅膀,把音乐之美与诗词之美融为一体,使之成为诗化的音乐形象和音乐化的诗词意境的完美结合。[15]而由陈小奇作词、毛宁演唱的《涛声依旧》,则是《枫桥夜泊》的当代演绎,问世即风靡海内外,成为大陆流行歌曲中的经典作品。歌曲之所以深受大众欢迎,就在于歌词创造性地承继了《枫桥夜泊》的意境和诗中隐约传递的愁情,触发了古往今来人人都会有的时光不再、物是人非的感慨,激起了人们对往昔情事的诗意怀想、对迷蒙未来的无限期待。生活中的人们,谁的心中都会有如珍珠蚌被掀开硬壳后裸见的最柔软、最隐秘的那一部分。无论幸与不幸,人心中的那一部分还是被古典的《枫桥夜泊》触动了、被现代的《涛声依旧》触动了。

《枫桥夜泊》独特的魅力已经被读者和时间证明。我们姑且从任检校祠部员外郎、盐铁判官的大历末年(779)算起,到今天(2009年)已经整整是1230年。经过了这么多年,漂泊的人们依旧在追问:枫桥边的等待,是否已恍若云烟?那不眠之夜载满愁情的小船,到底停泊在枫桥的哪一边?千年前的一首小诗,就这样被千年后的人们痴情贮藏,而且贮藏得自觉自愿、无悔无怨。时至今日,那夜的江枫依然红艳、渔火依然闪烁,那夜清寥的钟声还一声、一声地扩散,直撞得人心生疼。从张继泊船于枫桥这夜并写下了《枫桥夜泊》起,江边红枫不再黯淡,水上渔火不再熄灭,夜半钟声不再沉寂,漂泊的人们不再害怕孤独,害怕羁旅穷愁。虽然,面对江枫渔火,旅人依然可以放情忧伤,不必有丝毫节制。从这夜起啊,旅行就有了诗情,有了画意。枫红千年,霜白千年,乌啼千年,伴随着清旷悠远的钟声,就连那夜的失眠也因此成为永远……

一首诗就这样创造了世界。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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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英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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