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审计长任免风波看泰国国王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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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ＧＵＡＮＧＤＯＮＧ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 ＯＦ ＦＯＲＥＩＧＮ ＳＴＵＤＩＥＳ
２００６年７月Ｊｕｌ． ２００６
第１７卷第３期ＶＯＬ．１７ ＮＯ．３
２００５年９月，泰国审计长任免事件成为新闻媒体关注的焦点。由于现任审计长——“铁娘子”扎鲁婉?梅娜塔加的反腐行动不讲情面，树敌太多，他信政府打算将其免职，提名前财政部高级官员威素?蒙蒂瓦接任。依照泰国宪法的规定，此类官员的任命需经国王批准。早在５月１０日，政府已将任免报告呈送国王审批。法定的９０天等待期过去，国王未作批复。铁娘子拒绝辞职，坚持只有国王有权将其免职。参议院向王室秘书处递交求见国王的申请，招致社会各界的猛烈抨击，认为政府此举是给国王施加压力，要求议长引咎辞职。９月２３日，候任审计长威素?蒙蒂瓦主动退出，得到国王的同意，审计长任免事件风波终告一段落，但由此引发的关于国王政治权力的讨论并未随之结束。
自从１９３２年军事政变之后，泰国政治体制发生巨大变革，君主立宪政体取代具有悠久历史的君主专制政体。根据泰国宪法，国王只是形式上的国家元首，不具有实质性的权力。政府对国家主要部门官员的任免需要征得国王的批准，法定的等待时限到后，若国王仍未表示意见，政府可以再度提出要求，并可在未得到批复的情况下最终自行执行其决定。但他信政府
从审计长任免风波看泰国国王权威
吴圣杨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广州?５１０４２０）
内容提要：２００５年泰国审计长任免风波引发了关于国王政治权力的讨论。这次风波显示出君主立宪制下的泰国国王普密蓬在民众中拥有崇高的威信。本文透过对泰国历史文化的深入分析，认为当今泰王这种独具特色的权威源于泰民族国王崇拜民俗的传承。在此基础上，普密蓬国王在位近六十年人格魅力的塑造，是另一重要原因。国王权威对泰国政局的稳定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关键词：泰国；国王；权威
中图分类号：Ｃ９３９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６７２－０９６２（２００６）０３－００７０－０３Ａｂｓｔｒａｃｔ： Ｔｈｅ ａｐｐｏｉｎｔｍｅｎｔ ａｎｄ ｒｅｍｏｖａｌ ｏｆ ｔｈｅ ａｕｄｉｔｏｒ－ｇｅｎｅｒａｌ ｉｎ Ｔｈａｉｌａｎｄ ｉｎ ｔｈｅ ｙｅａｒ ２００５ ｈａｓ ｔｒｉｇｇｅｒｅｄ ｈｅａｔｅｄ ｄｉｓｃｕｓｓｉｏｎｏｆ ｔｈｅ ｐｏｌｉｔｉｃａｌ ｐｏｗｅｒ ｔｈｅ ｋｉｎｇ ｉｎ Ｔｈａｉｌａｎｄ ｐｏｓｓｅｓｓｅｓ． Ｔｈｅ ｅｖｅｎｔ ｒｅｖｅａｌｓ ｔｈａｔ Ｋｉｎｇ Ｂｈｕｍｉｂｏｌ ｅｎｊｏｙｓ ｇｒｅａｔ ａｕｔｈｏｒｉｔｙ ｕｎｄｅｒ ｔｈｅｃｏｎｓｔｉｔｕｔｉｏｎａｌ ｍｏｎａｒｃｈｙ ｉｎ ｔｈｅ ｃｏｕｎｔｒｙ． Ｔｈｒｏｕｇｈ ａｎ ｉｎ－ｄｅｐｔｈ ａｎａｌｙｓｉｓ ｏｆ ｔｈｅ ｈｉｓｔｏｒｉｃａｌ ａｎｄ ｃｕｌｔｕｒａｌ ａｓｐｅｃｔｓ ｉｎ Ｔｈａｉｌａｎｄ， ｔｈｅｐａｐｅｒ ｃｏｎｔｅｎｄｓ ｔｈａｔ： （１） ｔｈｅ ｖｅｒｙ ｕｎｉｑｕｅ ａｕｔｈｏｒｉｔｙ ｔｈａｔ Ｋｉｎｇ Ｂｈｕｍｉｂｏｌ ｐｏｓｓｅｓｓｅｓ ｏｒｉｇｉｎａｔｅｓ ｆｒｏｍ ｔｈｅ ｌｏｎｇ－ｔｅｒｍ ｔｒａｄｉｔｉｏｎ ｏｆｔｈｅ ｋｉｎｇ ｗｏｒｓｈｉｐ ｉｎ Ｔｈａｉｌａｎｄ； （２） Ｋｉｎｇ Ｂｈｕｍｉｂｏｌ ｐｅｒｓｏｎａｌ ｃｈａｒｍ ｄｕｒｉｎｇ ｈｉｓ ｒｅｉｇｎ ｏｆ ｎｅａｒｌｙ ６０ ｙｅａｒｓ ｓｅｒｖｅｓ ａｓ ａ ｃｏｎｔｒｉｂｕｔｉｏｎｔｏ ｔｈｅ ｈｉｇｈ ａｕｔｈｏｒｉｔｙ ｈｅ ｎｏｗ ｐｏｓｓｅｓｓｅｓ； ａｎｄ （３） ｔｈｅ ｐｏｗｅｒ ｔｈａｔ Ｋｉｎｇ Ｂｈｕｍｉｂｏｌ ｐｏｓｓｅｓｓｅｓ ｐｌａｙｓ ａｎ ｉｒｒｅｐｌａｃｅａｂｌｅ ｒｏｌｅ ｉｎ ｔｈｅｓｔａｂｉｌｉｚａｔｉｏｎ ｏｆ ｔｈｅ ｐｏｌｉｔｉｃａｌ ｓｉｔｕａｔｉｏｎ ｉｎ Ｔｈａｉｌａｎｄ．
Key words: Thailand, K ing, Authority
的表现与宪法的规定并不一致，社会反响也超出了外人想象。为何泰国人维护王权的意识如此强烈，国王的权威对泰国政治的影响有多大？今日局面的形成，与泰国近八百年的历史及近几十年的君主立宪的实践是分不开的，现任国王普密蓬在其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国王崇拜的民族传统
马克斯?韦伯认为，权威的来源类型有三种，即法理型权威、传统型权威和魅力型权威。从传统型权威形成的角度来看，泰国的国王崇拜由来已久，国王的权威建立在泰国历史长期发展的基础之上。
泰语的“国王”一词有多种说法，词义多样，其中有：土地所有者、保护神、国家的灵魂、公家、（国）父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泰国人的心目中，国王大公无私，爱护臣民。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国家，国王绝对正确，是美好德行的代表［１］。泰国人对国王的虔诚崇拜不仅表现在日常的言行上，如在觐见国王时要跪拜，而且形成共同的心态，一种信仰民俗。这个民俗形成的根源可以追溯到原始泰民族的宗教信仰，追溯到他们对魂灵、祖先、
收稿日期 ：２００６－０４－０３ 修回日期 ：２００６－０５－２８
作者简介：吴圣杨（１９７１—），女，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东语学院泰语系，讲师；研究方向：泰语语言与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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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像的崇拜。
魂灵、祖先、偶像崇拜是原始宗教的几个主要形式。泰国文化中关于神灵的信仰自古至今渗透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２］。约八百年前，泰国出现有历史记载的第一个朝代素可泰王朝。立国之初，社会经济发展水平不高，国王与百姓之间的关系类似家庭中的父子关系，人们把国王当成国家这个大家庭的家长。时至今日，父权在泰国家庭中仍然占据不可动摇的地位［３］
。
尊祖、敬拜祖先神灵是泰民族共同体的凝聚力量。在“孝父母”的伦理文化的基础上，很容易形成“忠君”思想。泰人民对国王的崇拜作为一种原始宗教信仰起到增强民族团结的作用，成为维护社会秩序的有效工具。
素可泰王朝中后期，国力衰弱，国王在国民中的威望开始下降，民众原始的自发的国王崇拜难以为继，相继传入的外来宗教婆罗门教和佛教则为统治者提供了新的理论支撑。其实印度半岛的婆罗门教、佛教在较早之前就已经传入中南半岛。它们在暹罗的传播，是统治者的选择，目的是为满足其巩固统治地位的需要。
素可泰四世王借鉴了受印度文化影响的古高棉的统治特点，借助婆罗门教的神权思想，对自己加以神化，称谓由ｐｈｏｋｈｕｎ（一国之父）转为ｐｈｒａｙａ（国王，地位等同于假想神仙）。历代统治者通过与婆罗门教、佛教的相互推崇来强调国王的神化地位：如国王登基仪式中，由婆罗门祭司主持仪式，和尚诵经，举行其他各种皇俗仪式都遵循这种模式；法律由婆罗门祭司主持制定，法律的生效不能缺少代表佛教的印章［４］；等等。
除政治手段外，国王借助婆罗门教和佛教的经典来对民众进行宣传教化。文学艺术成为宗教经典宣传的重要手段。
《罗摩衍那》是婆罗门教、印度教的经典，曼谷王朝一世王亲自编写的剧本《罗摩颂》是它的变异本，成为泰国古典文学的核心。故事中的罗摩是婆罗门教的三大天神中的保护之神那罗延那的化身，是神王、法王。罗摩故事是泰国戏剧最主要的演出节目，也是众多寺庙壁画的主要内容。罗摩故事的传入没有确切记载，但统治者建构法王统治般社会的理想早在素可泰王朝就已经存在，这一点从统治者的称号我们可以看出：素可泰王朝后期的国王均冠“帕拉玛哈谈玛拉差”，意指“大法王”；大城王朝的开国国王乌通王称号是“颂迪帕拉玛缇波迪一”，其中“帕拉玛”意指“罗摩王”；曼谷王朝的历届国王均称为“帕拉玛”，简称“拉玛”，现在的九世王普密蓬又称“拉玛九世”。所要表达的神化国王的思想通过文学艺术的手段在民众中潜移默化。
佛教是泰国的国教，历届国王都是佛教徒。佛教的《佛本生故事》讲述的是释迦牟尼如来佛前生的故
事，在泰国这个信仰小乘佛教的国家非常受民众的欢迎。据说释迦牟尼在成佛以前只是一个菩萨，还跳不出轮回，他先后经历了五百多次转生，其中有动物、普通人、国王、神仙等。这些故事生动活泼、寓意深远，使业报轮回、弃恶从善的思想得以在泰人民心中根深蒂固，也是国王与神、佛相联系的重要手段。
《罗摩衍那》和《佛本生故事》是外来宗教经典故事的代表。通过文学艺术手段的宣传，深奥的婆罗门教、佛教教义，被融入到统治、礼俗、文化当中，与本土原始信仰高度结合，神、佛、国王三位一体的传统信仰和价值观形成并延续至今。
在人类生存和发展的进程中，每一个种群都得相应地建立起自己的一定信仰，以获得群体的文化认
同，形成群的内聚力。［５］现在的国王崇拜是泰国人民
原始国王崇拜的理性化，生活的觉悟使之成为共识，国王崇拜是泰民族长期坚持的传统。
普密蓬国王的个人魅力
历史传统为国民的国王崇拜奠定了心理基础，当今泰国国王普密蓬优秀的品行是其在现行政治体制中发挥独特作用的现实基础，个人魅力是国王权威的另一重要来源。普密蓬国王是世界上执政时间最长的君主之一，自１９４６年登基以来，普密蓬国王勤政爱民，树立了自己的人格魅力。
在个人才艺方面，普密蓬国王多才多艺，兴趣爱好广泛。他能讲７种欧洲语言，美术、摄影、音乐等方面都有一定的造诣。国王的才能为泰国国民所景仰。
普密蓬国王认为国家的稳定、繁荣是以百姓安居乐业为前提的。所以，他十分重视泰国农业和农村的发展，重视农民生活，特别关心那些生活在比较困难地区的人民，想方设法帮他们脱贫致富。他和王后的足迹遍布边远山区，地形土质考察、洪水灾情调查研究、农业科研试验他都身体力行，并有成效。截至２００３年，在“国王扶贫计划”的实施下，３２９８个项目得到实施［６］。 其中大部分与农业发展有关，以至有的媒体称他为“农业国王”。国王的所作所为使他赢得了占全国人口比例较大的农村和山区人民的爱戴。
普密蓬国王的高尚德行使他在国际上享有很高的声誉。从１９９１年至１９９５年，分别获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联合国环境开发署、亚洲世界银行农业部、联合国禁毒署、联合国农业粮食组织等授予的相关奖章、 荣誉勋章［７］。
普密蓬国王赢得了民心。１９９６年，在他６０岁生日之际，全国人民联名请求国王允许尊称其为“大帝”。在过去近６０年里，普密蓬国王对国家政局影响也就随着他的民众基础越来越坚实而变得越来越重要。他经历了泰国１５次立宪、１７次军事政变和２２任总理。多次国内政局出现不稳定因素时，普密蓬国王成为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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稳定的支柱，凭借自己的道德威严扭转局势。特别是在１９７３年的大规模反政府示威、１９８１年的军事政变和１９９２年的政治动乱中，当国内政治势力之间发生严重冲突，手无寸铁的民众血洒街头时，普密蓬国王及时出手，利用其政治影响，制止流血冲突，使国家政治
重新走向稳定。［８］２００６年４月，泰国政局因选举纠纷而
陷入混乱状态，国家正常的政治与经济生活受到严重影响，有关各方互不相让，人们纷纷将目光投向国王，他的旨意被视为解决政治危机的方向［９］。总理他信宣布辞职，宪法法院宣布选举无效，反对党同意参加重新举行的选举，这一切都与国王的介入密切相关，是他又一次使政局归于平静。
虽然作为君主立宪体制下的君主，国王不能直接参与国家政治事务，只能通过国会、内阁和法院来行使权力。但是泰国颁布实施的第一部宪法就赋予了国王至高无上的地位：国会有权制定所有法规，需经过国王批准和宣布才生效。国王通过行使法规的批准权，表现其政治立场，影响国内政治力量的对比。远离政府的日常运作，为国王提供了相对中立的地位，不会因政府的失误而遭受指责，表达的意见容易为各方所接受。政府也利用国王的影响力，解决一些只靠政治手段难以解决的问题。政治体制转变以来，王权和政府相互推崇，国王的权力被宪法定位为一种精神上的力量，传统的国王崇拜成了新的文化认同。
现代的国王崇拜在泰国可视为是一种自发的理性宗教信仰。国家、佛教和国王是泰国人民的精神支柱［１０］，历任政府都重视利用国王崇拜的民族共识，来辅助治理国家。泰国每一部宪法均明确规定：国王是国家的最高元首、武装部队的最高统帅，也是宗教的最高维护者。国家、宗教和国王神圣不可侵犯，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对其进行攻击和亵渎。每一任政府班子的任命需由国王宣布。事实上，只要是没有得到国王认可的政府，其政治生命都非常短暂。政府只有和民众保持国王崇拜的共识，才能被民众认可。
根据泰国现行宪法，有关议案呈送国王审批９０天后如未得到批复，议会有权重新考虑，并在得到议会２／３成员同意后再次呈送国王，如３０天后仍未见回复，则该议案自动生效［１１］。在此次审计长任免事件中，议会未考虑行使宪法赋予自己的权力，与泰国社会的国王崇拜有密切关系。也正是基于这种背景，时任总理的他信才会在公众面前，一再强调他的政府忠于国王［１２］，并不因国王对审计长任免的拖延而表现出任何的不满。
王权走向何方
今日泰国王权之地位与现任国王普密蓬紧密相关。建立在民俗传统之上的国王崇拜通过品行高尚的普密蓬国王而发扬光大，他在泰国政坛长期积累的影
响力非其他任何人可以相比。在其之后，泰国的王权将走向何方，它还能够保持目前在政坛享有的影响力吗？会不会恢复到２０世纪５０年代名义上的国家元首的地位？会不会与英国王室殊途同归，同样成为有其名无其权的现代君主立宪制下的国王？
在君主专制时代，曼谷王朝七世王就曾致力于解决国王的个人品行与国家政治运行的矛盾问题，希望寻求一条出路，使国家在面对一个“坏国王”时不致受到太大的影响。泰国的君主立宪制为约束“坏国王”提供了一个有利的框架，同时也为品行高尚的“好国王”提供了施展政治抱负的空间。普密蓬国王充分利用了现有的政治制度为其提供的条件，使泰国人民国王崇拜的信仰民俗得以延续。
在普密蓬国王之后，根据泰国王位继承法的规定和王室的安排，具有王位继承权的是王储和诗琳通公主。王储努力塑造自己完美的形象，向世人呈现出一个爱家的父亲、实干的将军。泰国人民逐渐接受了他接替其父担任国王的可能性。诗琳通公主忠于国王，勤奋工作，关心人民，深得民心。１９９２年国内政治发生危机时，王储和诗琳通公主都曾经发出呼吁，希望各方和平解决但都未能产生立竿见影的效果，等到普密蓬国王一出面，对立双方很快达成解决方案
［１３］
。毕竟普密蓬国王拥有的权力和爱戴是建立在个
人长期不懈努力的基础上。其继任者在拥有同样的民众基础和政治魅力之前，能否延续王权在国家政治生活中的强大影响力，在国家发生动荡之时，同样起到稳定政局的作用，这就要看他们的作为表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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