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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女主义视角下的新现实主义_透视艾丽斯_沃克的小说批评

山东外语教学

Shando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Journal

2013年第3期(总第154期)

妇女主义视角下的新现实主义

———透视艾丽斯·沃克的小说批评

尤蕾

(南京邮电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南京210046)

收稿时间:2012-

07-09基金项目: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项目

“20世纪非裔美国文学批评研究”(项目编号:11BWW056)的阶段性成果。作者简介:尤蕾(1971-),女,汉族,江苏吴江人,副教授,硕士。研究方向:美国文学。

[摘要]

艾丽斯·沃克的小说批评多见于其散文集,尤其是批评文集

《寻找我们母亲的花园:妇女主义散文》

中,涵盖了艺术与生活、小说的人物、小说的视角、小说的功能、小说的语言等重要方面。本文对沃克的小说批评进行了梳理和归纳,认为沃克的小说充分体现了社会意识和审美意识的结合,属于美国新现实主义一派,同时,其独特的妇女主义视角决定了沃克对题材和素材的取舍,也影响了她对小说形式结构的选择。[关键词]

艾丽斯·沃克的小说批评;妇女主义;新现实主义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献编号]

1002-2643(2013)03-0094-06

Neorealism with a Womanist Perspective :Alice Walker on the Novel

YOU Lei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Nanjing University of Posts and Telecommunications ,Nanjing 210046,China )

Abstract :Alice Walker ’s views on the novel are mostly available in her collections of essays ,especially in her

critical collection In Search of Our Mothers ’Gardens :Womenist Prose ,covering such vital aspects a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art and life ,the characters in the novel ,as well as the perspective ,the function ,and the language of the novel.This paper attempts to sort out and summarizes Walker ’s views on the novel.The argument here is that Walker ’s novels fuse social consciousness with aesthetic consciousness ,falling into the school of American Neoreal-ism ,while her unique womanist perspective determines not only her selection of subjects and materials ,but also her choice of forms and structures.

Key words :Alice Walker ’s views on the novel ;Womanism ;Neorealism

1.0引言

艾丽斯·沃克的小说批评多见于其散文

集,尤其是批评文集《寻找我们母亲的花园:妇女主义散文》

中。这本集子的副标题首次明确提出“妇女主义”

(womanism )一词———其作品解读的重要索引。但仅用“妇女主义”来概括沃克的小说创作,是否过于简单化?在《非洲裔美国黑人小说及其传统》一书中,伯纳德·贝尔对沃克小说创作的评述,在笔者看来,是十分中肯的:

通过探索南方黑人妻子、母亲、女儿所受的压迫和颂扬她们的胜利(因为她们彼此十分相关,胜于同工人阶级男人的关系),沃克裁剪了批判现实主

义的传统,使之适用于民间传奇,并加强了非洲裔美国黑人小说中黑人女权主义的主题。(贝尔,2000:325)

这段话为沃克的小说创作勾勒出了一个清晰的脉络。首先,

批判现实主义是沃克小说创作的基础。沃克的作品关注现实,尤其是黑人妇女的生存境况,带有浓厚的社会批判意识。其次,沃克突破了传统现实主义的界限,在作品中糅合了现代主义、浪漫主义、甚至魔幻主义等成分,不仅丰富了作品的表现手段,还借此传达了沃克对黑人族群的期许。正是这样的突破使她成为新现实主义的代表作家。最后,则是贯穿其作品始终的妇女主义。沃克的妇女主义文集《寻找我们母亲的花园:妇女主义散文》如今已

成为黑人女性主义的经典。与巴巴拉·史密斯的《迈向黑人女性主义批评》、芭芭拉·克里斯汀的《黑人女性主义批评:黑人女性作家评论》、贝尔·胡克斯的《女权主义理论:从边缘到中心》以及德波拉·麦克道威尔《黑人女性主义批评的新方向》等一起,共同建构了黑人女性主义批评传统。沃克的作品则是其妇女主义理论的形象载体。可以说,妇女主义决定了沃克对题材和素材的取舍,也影响了她对小说形式结构的选择。

2.0艺术是生活的真实再现

沃克认为,艺术可能是“唯一一面可以让我们看见自己真实的集体面容的镜子”。(凌建娥,2005)这句话让人联想起莎士比亚著名的“镜子论”,以及始于亚里士多德、且在西方文论界绵延数千年的“摹仿说”。沃克延续了现实主义的传统,其作品基于现实,笔触深入人物内心,是作者生活体验的结晶。

“真实的集体面容”涉及小说诸要素之一的人物。艺术的真实离不开人物的真实。沃克十分欣赏美国南方女作家弗莱纳里·奥康纳的小说艺术,尤其称道她作品中对南方人的逼真再现。“……这些没有木兰香气的白人(他们对这种树的存在毫不关心),和这些没有西瓜也没有极好的种族忍耐力的黑人,这些人像足了我所认识的南方人。”(Walker,1983:52)奥康纳的小说中没有刻板形象,“她用即将来临的死亡来观照人物———就像她也是如此观照自己一样———无论他们有着怎样的肤色和社会地位”。(同上:54)她捕捉的是人性,呈现的也是这一最本质的东西,既不受成见和偏见的影响,也不回避人性的缺陷。同样,沃克在创作中也力求表现人物的真实性和复杂性。“很少能用一个词来概括一个人的生活;即使那个词是黑或白。艺术家的职责在于如实展现那个人……尽可能逼真地重新塑造那些处于至善和至恶之间广阔地带的人们。”(同上:137)真实在沃克是第一位的,更胜于意识形态,这也是她的作品备受争议的原因之一。沃克的第二部长篇小说《梅丽迪安》再现了20世纪60年代的黑人民权运动,并将其批评的焦点指向书中的某些黑人活动家。这些人和很多白人男性一样,也充满了种族偏见,不同之处在于他们将所有黑人等同于善,将所有白人等同于恶。沃克抨击的正是这种基于意识形态的偏见。她塑造的一些负面的黑人男性形象,如《格兰奇·科普兰德的第三生》中的布朗斯菲尔德,《紫颜色》中的继父和某某先生,取材于真人真事。黑人妇女在自己的族群中饱受性别歧视和压迫,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任何掩饰和美化都有违沃克的创作原则。《拥有快乐的秘密》是一部揭露非洲女性割礼的小说。黑人美学运动和民权运动中人们喊出的口号“黑的就是美的”,无疑将非洲理想化了。但沃克的故事却将非洲传统文化愚昧落后的一面暴露在世人面前,这一大胆的去魅引来一片指责。作为有着深切人文关怀的艺术家,沃克对真相的追问远远超出了对禁忌的规避。正如她在创作中敢于直面黑人内部的性别歧视问题,她也敢于正视古老非洲沿袭下来的陋习。支撑着她的正是她对“真实”的艺术原则的恪守和坚持。

人物的真实更多地体现在沃克对黑人女性的再现上。长期以来,美国文学作品中的黑人女性局限于妓女、生育机器、保姆,或凄惨的白黑混血儿这几种符号化的形象。因此,黑人女作家不得不投入到“一种修正性的使命中,其目标在于以现实来代替刻板形象”。(Thomas,2007)实际上,早在20世纪20年代的哈莱姆文艺复兴时期,阿兰·洛克(Alain Locke)就已提出“新黑人”一说,这一时期的黑人作家,包括图默(Jean Toomer)、休斯(Langston Hughes)、赫斯顿(Zora Neale Hurston)在内,都致力于重新阐释和塑造黑人自我形象。沃克笔下的黑人女性,如同前者的一样,是“一种更为贴近自我的再现”。(王晓路,2005)第一部短篇小说集《爱情与烦恼:黑人妇女故事集》中,沃克就已“下意识真诚地探索黑人妇女生活的面貌和恐惧”。(凌建娥,2005)沃克笔下的女性形象鲜明,性格各异,充满生活气息。为了反映她们的真实面貌,沃克在体裁的选择上也颇具匠心。《紫颜色》刻画了20世纪初挣扎在社会最底层的美国黑人妇女的生活原貌和心路历程。全书采用书信体,以朴素的文字、真挚的情感和生动的黑人土语记录了黑人妇女们当下的生活,记录了她们“所受的压迫、疯狂、忠诚和胜利”。(Walker,1983:250)书信体常带有纪实性,往往是社会文献和历史书写的宝贵资源;同时它也是一种特殊的文体,常给人带来时间上的错觉,读者感到叙事人讲述的不是已发生,而是正在发生的事,流露的是最本能、最真实的情感和思想。

3.0日常生活美学

然而,沃克笔下的真实超越了镜像式的真实。她曾对比美国黑人和白人的作品,指出白人作家倾向于以人物的死亡作为故事结局,留给读者的是一个失败者的沮丧形象;而黑人作家却很少会让人物终止奋斗,故事的终场常常跳动着希望的音符。因此沃克将希腊神话中的西绪福斯视为黑人的象征。正是这种在逆境中永不放弃的坚强和勇敢,被沃克视为种族健康、完整和幸存的基石,这也是她在赫斯顿的作品中体会到的最典型的品质:“种族健康,一种将黑人视为完整的、复杂的和不被贬损的人类的认知,一种在黑人创作和黑人文学里面缺乏的认知。”(Walker,1983:85)沃克尤其欣赏赫斯顿民间故事集《骡子和人》,故事中的黑人总是革新者和创

造者,身上没有一丝失败者的影子。而这样的似乎只会在神话和史诗中出现的“英雄”,又出自哪里?

在“讲述一个至关重要的故事:艾丽斯·沃克的《寻找我们母亲的花园》”一文中,劳瑞·麦克米兰指出沃克的这部文集中3篇文章的题目,“超越虚荣”、“寻找佐拉”,以及“寻找我们母亲的花园”全都暗含着探寻这一主题,暗示了作者对美国文学现状的不满。(McMillan,2004)为了挖掘和书写隐藏在黑人现实和历史深处的东西,沃克将其视线投向了黑人的日常生活,“向低处看”是沃克的一条重要美学原则:“她讲述普通生命的简简单单的故事,但这些故事却是为了集体幸存而写的。”(同上)沃克的小说中没有建功立言的宏大叙事,有的是点点滴滴普通人的生活片段,在充满着“房子、母亲、花园”这类看似庸常的意象的作品中,渐渐凸显的是“一幅重新描画过的社会地图”。(同上)这幅地图下涌动的正是黑人民族精神的激流———逆境下抗争的勇气、智慧、宽容和关爱,是种族幸存不可缺少的力量。沃克曾经这样来批评以赖特(Richard Wright)为代表的“抗议文学”:表面的东西———一度成了———最深邃的现实,取代了集体潜意识的静静的水域。(Walker,1983:262)“最深邃的现实”触及的是黑人民族的灵魂,是黑人想象和文化所体现的持久的精神力量。白人文化以书面形式传播,黑人文化则以口耳相传的方式流传,他们的创造力在普通黑人的日常生活中,尤其是黑人妇女讲故事、缝制百衲被、做园艺、烹饪等日常活动中得到体现。

收于短篇小说集《爱情与烦恼》中的《汉娜·肯赫夫报仇》,其故事灵感来源于沃克自己母亲———一名普通黑人乡村妇女———的亲身经历:“我不但已经吸收了这些故事本身,而且吸收了她(母亲)讲述故事的方法,那种认识到她的故事———如同她的一生一样———必须记录下来的紧迫感。”(Walker,1983:240)

沃克记录的正是普通黑人妇女的历史。与传统现实主义创作不同的是,沃克着意表现了普通人在日常生活中的“美、优雅和尊严”,人物的身上多了悲剧和史诗的崇高,多了几分传奇色彩。在《梅丽迪安》、《宠灵的殿堂》、《拥有快乐的秘密》中,沃克将女性主人公置于传统男性英雄的位置上。神话中的男性英雄让位于女性,是一个“重要的原型事件”。通过重新界定英雄这个角色,沃克改变了社会对女性的观感,而作家自己则成为那些鼓励妇女潜力的神话的仲裁者。(Campbell,1998:IV)沃克对历史也有着独到的理解。她把《紫颜色》称为一部历史小说,但这部历史又与众不同,是从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常场景写起:一个女人向另一个女人索要内衣。这个特别的形象“是在进行一种分享,是在开启一种交流,是在将家庭主题中最朴实无华的事物化为一个震撼世界的时刻”。(伯科维奇,2005:531)这种升华性的瞬间在沃克作品中比比皆是。那些被称为“世间的骡子”的黑人妇女,例如短篇小说《外婆的日用家当》中的母亲,当她从大女儿手中夺过祖传的被子,放在小女儿的怀中时,读者看到的是她粗陋的外表下那颗睿智的心灵,就像是黑人的苦难历史织就的一幅动人的画卷。沃克的众多作品,无论是结局洋溢着理想主义色彩的《紫颜色》,还是被沃克自己称为“罗曼史”的《宠灵的殿堂》,都是对传统现实主义的超越。它们跨出了社会学、解释性写作和统计数据的小圈子,迈入了神秘、诗意和预言。(Walker,1983:8)沃克擅于赋形式于想象,去传达本质的和永恒的东西。其实这在黑人作家群中并不罕见,戴维斯和莱丁在《行列:1760年至今的美国黑人写作》一书中指出,“美国黑人作家在其作品中,将布道与祷告相结合,现实与梦想相结合,现状与期盼相结合”。(Fryar,1990)长久以来,美国黑人作家肩负着对艺术和对种族的双重责任,社会意识深深融入了审美意识之中。

4.0妇女主义

沃克认为,作家应该“写自己想读的那种书”。“当托尼·莫里森说她写的是自己想读的那种书,她是在承认着这样一个事实:在我们社会里,所谓‘被大众接受的文学’常常是性别主义的,种族主义的,要不就是对众多生命而言毫不相关甚或是冒犯的,因此她必须身兼二职———作为关注、创造、学习和实现这种模式(即她自己)的艺术家,同时她必须是她自己的模式。”(Walker,1983:8)

如果说“自己的模式”需要从黑人女性的现实生活中提取,那么应该“关注、创造、学习和实现”的那种模式又从何而来?显然,沃克在白人的文学传统中很难找到共鸣。在她看来,黑人不可能完全认同白人的艺术创作,后者作品中或隐或显的无论是向外还是向内的殖民主义(指种族主义)都会影响黑人的阅读愉悦。其次,沃克对众多的黑人男性作家同样无法认同:“很多‘主要’作家———常常是男性的作品———很少写到黑人的文化、历史,或者未来、想象、幻想等等,却对一个非特定的白人世界里的、孤立的往往未必确定的、范围有限的冲突写得很多。”(范革新,1995)不满于白人作品中的种族偏见和黑人男性作家对黑人世界的回避,更不满于大批文学作品对黑人社会和文化的病理性解读(即将其视为贫穷、愚昧、政治和文化地位上低人一等的代名词),沃克将目光转向过去,转向有待发掘的黑人女性文学,并试图建立一个黑人女性的文学传统。沃克认为,黑人女作家“不仅仅要去赢得新世界,还须找回被遗忘的旧世界。无数个已消失和被遗忘的女性渴望着对她说话———从弗朗西斯·哈珀、安·斯宾塞到多萝西·韦斯特———但她必须努力去找到她们,把她们从被忽略被噤声的境地(由于她们既是

黑人又是女性的身份)中解放出来”。(Walker,1983:36)沃克在这一文化考古过程中,发现了一个焕发着精神力量的母系传统,无论对族群身份的认同,还是对种族自尊的树立,它都是不可或缺的。

正是在这幅被重新发掘的版图上,沃克找到了她的模式———佐拉·尼尔·赫斯顿的模式。“读她的(赫斯顿的)作品时,我才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文化,认出它是那个样子,它的幽默总是努力地试图与痛苦保持平衡,我觉得似乎,的确,它给了我一张指向我文学之国的地图……”(转引自王晓英,2008:70)

哈莱姆文艺复兴时期,赫斯顿就和休斯、乔治·舒勒(George Schuyler)等人一起,撰文表现理想化的文学主题、文化身份和心理重建等问题。他们的创作成为后来的文学理论家创建理论赖以依存的经典话语。(李权文,2009)赫斯顿的作品再现了美国黑人的民俗文化,追溯其非洲文化之根,传递种族健康的品质,正因为它们体现了黑人民族精神的精华,而成为沃克文学创作的坐标。挖掘某个族群的文化和文学传统,既是一名作家建立个人创作模式的需要,更是一个族群精神生存的需要。赫斯顿的小说,特别是代表作《他们眼望上苍》以其浓厚的南方黑人文化和黑人女性特有的语言、形象和象征深深影响了沃克。沃克的作品,无论从主题和形式上,都是对这位她称之为“精神向导”的文学先辈的致敬。当代美国黑人批评家小盖茨(Henry Louis Gates Jr.)就曾明确指出:沃克的代表作《紫颜色》是对《他们眼望上苍》的“认祖归宗”之作。如今,《紫颜色》已成为“黑人妇女小说的一种格式”。(伯科维奇,2005:531)可以说,沃克的“妇女主义”模式,正是将赫斯顿的作品作为黑人女性写作的范本,建构出来的现代黑人妇女文学的经典模式。

上世纪80年代,黑人女性主义美学逐渐取代了以男性为主导的黑人民族主义美学。沃克的妇女主义是黑人女性主义理论构建过程中的里程碑。在《寻找我们母亲的花园:妇女主义散文》一书中,沃克对妇女主义者的定义是激进的:她们“蛮横、刚毅、勇敢或倔强”,她们“热爱其他妇女,不论是否有性含义”,她们“力求包括男性和女性在内全民族的生存和精神完整”……(Walker,1983:xii)显然,沃克致力于塑造那些经历了女性意识和族群意识的双重觉醒,自立自强、互相关爱的黑人妇女形象,致力于建构一个黑人民族两性和谐的理想社会。换句话说,妇女主义体现了女性主义的多元性,提供了一种“既看中心也看边缘”(胡克斯,2001:9)的视角。它既从种族的视角去审视女性主义研究,又从性属的视角去审视黑人研究,以差异性的表述———即汇合了种族、性属、阶级的多声话语———拓展了二者,是黑人妇女独特的文化经历在美学上的表述。这样的表述是以何种形式呈现在沃克的作品中的呢?

首先是叙事的碎片化。少数族裔身份、后现代思潮的影响、非洲价值观的渗入,都在推动着沃克的实验性写作。“去中心”是她常用的写作策略,这使她的作品常常以碎片的形式呈现。如何让这些碎片缀成一幅有意义的图景?沃克的灵感来自于女性、尤其是黑人女性的日常用品———百衲被。

百衲被的历史见证了一部发展中的妇女文化史,作为女性美学的象征,它对女性文学,尤其是女性小说的形式和结构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对黑人妇女而言,缝被子既是她们的生存策略,又反映了她们为孤立的黑人女性寻求整体性和为离散的黑人同胞建立和谐的整体做出的努力。(李静,2008)缝被子的场景出现在《紫颜色》中,成为黑人姐妹情谊的粘合剂;《外婆的日用家当》中的两床百衲被是故事的中心意象,连缀着黑人的历史和现实,也连缀着几代黑人妇女的情感经历;《寻找我们母亲的花园》中,承载着母亲们的创造力的百衲被成为黑人女性精神传统的象征。

除了在情节上借百衲被来书写黑人女性的生活,沃克在其小说结构上也借鉴了百衲被的结构。小说结构的碎片化处理是沃克常用的写作策略。美国当代黑人文论家休斯顿·A·贝克指出,百衲被上的“一块补丁就是一块碎布片。它是一件完整物品的遗骸,既是破损的标志,又对新的创造设计提出挑战。作为残留物或幸存者,碎片可以象征破裂和消亡,也可以代表已经逝去的荣耀,同时,它还富有可待探寻的潜在意义”。(转引自王晓英,2008:156)这段话体现了两层意思:一是百衲被结构反映了沃克的哲学观———整体观;二是它体现了沃克的创作特色———对话性和开放性。

缝被子这个活动跨越了种族、地域和阶级的界限,暗合了妇女主义提倡的多元文化理念。美国黑人文化、非洲传统文化、美国白人文化就像那些质地、图案和颜色迥然各异的碎布片一样,组合成为多种族、多民族和谐共存的画面。同时,百衲被是由看似毫无价值的历史碎片组成的有机整体,象征着创作者对历史记忆的挖掘、整理和组合,是非洲移民作为散落民族的整体形态的表征。正因为此,加之它以碎片形式呈现完整艺术效果的功能,“百衲被式”的叙事艺术常常受到非裔美国女作家的青睐。沃克的多部作品都采用了多元叙述视角、多声部叙述声音和拼贴的叙事结构:如《梅丽迪安》、《父亲的微笑之光》、《宠灵的殿堂》等。

百衲被上碎片与碎片之间是一种平等对话的关系,而非主客对立关系。沃克的小说常常呈现出一种内在的对话关系,如不同时空、不同意识形态、不同声音、不同文类之间的对话。她的大多作品具有“复调”特点,它们吸收了非洲口头传统的对话模式,在作者、叙事者和读者之间,在不同文类之间,甚至在不同作品之间形成一种召唤应答式的互动。芭

芭拉·克里斯汀认为:“沃克的作品是一个持续的整体,对她来说,写作是与各种各样的观众交流,人类和非人类,现在的和过去的,同时也是一种疗伤的过程。她常常在各种文类中探索显然是相似的思想、情感、意象;她对某种形式的运用,比方说随笔,有时候会与她以前写的一首诗或一则短故事互为补充,形成对话。”(Christian,1989)除了横向的联系之外,沃克的作品也体现了纵向的延续性,即传统与个人的对话。苏珊·威利斯认为,当代黑人女作家的小说在多种层次上抵制了资产阶级小说中孤独个体的倾向(转引自王晓英,2008:123),它们重视纽带关系,反对个人主义导致的情感萎缩。对美国黑人而言,传统不仅仅指黑人文化和文学传统,也包括白人传统。《我父亲的微笑之光》包含了多种传统西方文类,如罗曼史、社会风尚小说、神话、甚至是叙事诗。创作于2004年的长篇小说《打开你的心灵》,互文色彩强烈,那条伴随女主人公精神成长的科罗拉多河让人想起马克·吐温《哈克贝利·芬历险记》里的密西西比河,主人公人到中年的迷惘和探寻延续了但丁的《神曲》主题,同时遵循了西方探寻故事传统。

除了碎片化的叙事手段,沃克对语言的选择同样独具匠心。文学不仅是对现实的反映,同时也是语言的建构。文学作品说到底是一种语言艺术。小盖茨就将非裔美国文学视为一种语言行为。(Fr-yar,1990)作为对标准英语语言的置换,黑人土语在沃克的创作中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基于共同现实和心理意识的黑人语言,“是组成我们的身份和我们无论好坏的经历的固有的成分。而且,令人称奇的是,它支撑着我们,比天使的臂膀还要安全”。(Roden,1999:464)

黑人土语具有丰富的美学价值。在“来自一次访谈”一文中,沃克再一次提到了赫斯顿,“佐拉不辞辛苦地捕捉乡村黑人表述的美。在其他作家只看到学习英语的失败(指黑人的非标准英语)时,她看到了诗意”。(Walker,1983:261)有评论者认为,赫斯顿之后的作家鲜有象沃克在《紫颜色》中那样如此成功地表达了民间语言的精髓。(Richardson,1999:8)小说中大量使用黑人方言,充分表达了黑人语言的美和生动。

更为重要的是,黑人土语也是包括沃克在内的黑人作家用来消解主流话语的重要工具。它以一种差异性的重复,改写了白人的标准英语及其内含的价值观。负载着黑人文化及其价值观的语言,就像黑人的布鲁斯音乐一样,是“一种差异性的文本形式,并由此证实了黑人文化的社会性存在”。(程锡麟、王晓路,2001:212)

黑人传统抗争式的文学语言突出体现在其“表意”(signifyin(g))性上。源于非洲神话传统,并融合了黑人民俗特点的黑人表意,指向无止境的阐释行为。小盖茨是这样来定义它的:表意对于过去构成一种阐释、一种变化、一种修正、一种扩展,它是“我对文学史的隐喻”。(转引自王莉娅,1997)除了借用黑人音乐———爵士乐,特别是布鲁斯富于重复与变化的形式与结构———之外,隐喻性的语言成为非裔美国作家主要的表意性实践。例如,《紫颜色》常常给人留下这样的阅读体验,即:这个特别的书名始终象一个问号似地浮在读者的脑海中。作为全书最重要的象征,“紫颜色”有着多重寓意。《紫颜色》发表后仅一年,《寻找我们母亲的花园》问世了。在这本集子的扉页,沃克详细地定义了妇女主义者一词,其中最后一条是这样的:妇女主义者之于女性主义者,就像是紫色之于淡紫色。(Walker,1983:xii)与白人女性主义同源而异质,紫色,既蕴含着生命礼赞的情感迸发,又闪耀着黑人女性主义理论的理性之光。它将“黑人体验的诗一般的美、奇迹和痛苦”(孙薇、程锡麟,2004)提炼成隽永的意象,穿梭在沃克的多部作品之中。“紫颜色”这个能指对应着无限的所指,是跳动在黑人男性和白人女性主义美学表述之间的变奏曲。

这种象征性的语言尤其适用于呼吁社会变革的写作。南希·米勒认为,“应该十分认真地把隐喻看作是一种经济的方法,它跳出了种种单一的体系去建构理论,同时又借助语言来想象那些尚未成为社会存在的事物”。(Miller,1991:xiii)一方面,这样的语言挑战了主流思想,具有潜在的颠覆性;另一方面,作者带有理想主义精神的文学介入,使故事平添了预见性的色彩。社会大同的理想贯穿在沃克的写作中,贯穿在她激进的行动主义中,既是她标志性的理论符码,又是她身体力行、寻求消除统治和改变社会的勇气源泉。因此沃克的作品又有着道德上的诉求,从形式到内容上都渗透着她本人的道德理想。无论是前期作品对社会问题、尤其是对黑人妇女生存状况的揭露,还是后期作品对人类共同面临的问题的关注,沃克始终以一种强烈的责任感,聚焦于人类真实的道德状况。其作品常带有深切的社会批判意识。沃克的妇女主义思想核心是“爱”,正是在对人类对自然的爱的驱动下,沃克将其行动主义精神灌注在艺术创作之中,铸成了以“反性别主义、反种族主义、非洲中心主义、人道主义”(刘戈、韩子满,2004)为中心的妇女主义理想。

沃克通过其小说批评及实践,建构了妇女主义文学传统和模式,丰富了文学创作的表现手段,为美国文学的经典重构提供了重要参照。其文学批评思想是美国黑人批评中的重要一环,也是美国文学批评研究者们不可错过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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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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