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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姆论洛尔迦



费德里科·加西亚·洛尔迦


秋天带着海螺到来,
还有雾的葡萄和聚集的山峰,
但谁也不愿再看你的眼睛
因为你已经永远地丧生。

你已经永远地死亡
像地球上所有的死者一样,
像所有的死者,
在消沉的狗群中被人遗忘。

谁也不认识你。不。但我要为你歌唱。
我要歌唱你的高雅和你的形象。
歌唱你学识非凡的成熟,
歌唱你双唇的雅兴和对死的向往。
歌唱你勇敢的欢乐所具有的悲伤。

一个如此鲜明
如此富有传奇色彩的安达卢西亚人
如果可能,也要过很长时间才会再次出生,
我用呻吟的语言歌唱他的风采
并牢记那吹拂着橄榄树的悲风。



洛尔迦像雪莱一样,是欲望及其界限的诗人。不过雪莱是一位强力的知性怀疑论者,或许在骨子里更近乎一个意大利诗人而非英国诗人。尽管也曾旅居美国和古巴,洛尔迦却一直是典型的安达露西亚诗人,多重文化的复合体:基督教,摩尔,犹太,吉普赛。上引他为斗牛士伊格纳西奥·桑切斯·梅西亚斯所作挽歌的尾声,体现出天才抒情诗人洛尔迦独一无二的风姿,其间安达露西亚式对死亡的追寻也为欲望及其界限平添几分特殊的魅力。

洛尔迦集多位诗人于一身:《吉普赛谣曲》中的歌手,《叶尔玛》和《血婚》中的悲剧作家,《诗人在纽约》中夸饰的超现实主义者,《塔马里特短歌》中几近摩尔声腔的哀歌咏者。他三十八岁时被法西斯分子杀害,与哈特·克兰的情形相仿,使他的仰慕者们为那些未及写出的诗篇一念耿耿,不能释怀。


费德里科·加西亚·洛尔迦

(1898-1936)
人们记忆中的洛尔迦是一位西班牙内战中的烈士,法西斯暴政的受害者。他至少有五部作品成为国际剧坛的保留剧目:《叶尔玛》,《血婚》,《贝尔纳尔达·阿尔瓦之家》,《鞋匠之妻》,《堂佩尔林普林的爱情》。洛尔迦被恰如其分地誉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抒情和冥思诗人之一,与蒙特莱,叶芝,瓦雷里,里尔克,史蒂文斯,佩索阿,哈特·克兰,艾略特,特拉克尔,曼杰斯塔姆,策兰,阿尔维蒂,塞尔努达,弗罗斯特,阿赫玛托娃,埃凯洛夫,茨维塔耶娃,卡瓦菲等诸人比肩。我列出十八位,多少信手而就:或许在他们当中没有人在天赋上胜过三十八岁时被杀害的洛尔迦,以及三十二岁时自沉的哈特·克兰。洛尔迦和克兰的确在纽约一家酒吧里有过一次邂逅,但两人都更关注身边的水手而无暇理会对方。
这是一本关于天才的书,我在书中罗列众多人物,寄希望于或可析离出每一位的独到之处,使我们不至于轻易地将之付诸当前高雅文化衰亡的洪流中。要在洛尔迦的诗作中选出一首最佳或

最具个人特征者实属不易,部分原因在于他的创作是如此丰富多彩。然而——与惠特曼,佩索阿,哈特·克兰,塞尔努达相仿——洛尔迦同样具有将一切体裁转化为抒情哀歌的倾向。因此我并未挑选单独某一首诗来讨论,而是选择了他1930年在哈瓦那的著名演讲:“精灵(duende):理论与游戏”。这篇讲演辞读来像散文诗,也可解作对洛尔迦天才特质的一次查考,因为这精灵在他的描述中不啻为他自身的精灵。
该文的译者诗人本·贝利特引用了阿尔杜罗·巴莱阿的话,后者再次强调洛尔迦是一个安达露西亚人,而精灵正是他家乡的习语:
洛尔迦以他的独特方式,从安达露西亚习语中挑选了这个西班牙语词来意指如有神助的灵感。在西班牙的其它地方,精灵不过指小妖怪,而在安达露西亚,它是一种隐秘的力量,能藉着人类艺术任一形式甚至人的个性表现来彰显。
洛尔迦言之凿凿地告诉我们,精灵是一种力量和一种争斗,而不是一种思想。你要么有要么没有,你想有的时候未必有,尽管它貌似随时听命。他引用了一位老吉他手的话:
“精灵不在喉咙里;精灵打里面来,从脚底板窜上来。”

凭借多年阅读诗歌的经验,我明白这对一个诗人意味着什么。哈特·克兰和洛尔迦分享着精灵,还有布莱克,歌德,雪莱,丁尼生,惠特曼,艾略特,以及另外几人:他们的诗歌里有“黑色的声音”。洛尔迦又补上几行注释,有关历史上的各类精灵:
“就这样,但我不愿使人将精灵与神学上怀疑的魔鬼相混淆,即路德在瓦特堡一次迷狂的冲动中朝之掷去墨水瓶的魔鬼,也不是天主教中从事毁坏却蠢笨不堪的魔鬼,常常乔装成女巫混进修道院,更不是会说话的猴子,就像塞万提斯那部关于嫉妒与阿尔德尼亚森林的喜剧中江湖医生身边的那只。[1]
都不是。我说的精灵,幽暗,颤抖,是苏格拉底的那位极良善的“神灵”(daimon)的后裔,大理石与盐的混合体,在他饮下毒芹汁的日子愤怒地将他抓伤。”

此处存在一些饶有趣味的混淆。辞书一般将精灵定义为卡利斯玛,即凭借个人魅力吸引别人的力量。西班牙语词典多把精灵定义为魅力,从西班牙语中的精灵鬼怪而来,可追溯到古卡斯蒂利亚语里“家中主宰”之意,duen(主)源出拉丁文dominus。但洛尔迦机智地将词义限于音乐、舞蹈和口头诗歌,也暗示着他部分诗歌与弗拉门戈歌舞广为人知的渊源。许多读者都曾梦想洛尔迦死而复生,聆听他吟诵《梦游人谣》,那梦幻般的开篇:

绿啊,我多么爱你这绿色。
绿的风,绿的树枝。
船在海上,
马在山中。
影子裹住她的腰

在露台上做梦,
绿的肌肤,绿的头发,
还有银子般沁凉的眼睛。
绿啊,我多么爱你这绿色。
在吉卜赛人的月亮下,
一切东西都看着她,
而她却看不见它们。

洛尔迦与精灵争斗,那是不可知论的魔鬼,不甘拘束的天才。精灵既不是天使,也不是缪斯,而是另一个自我,古罗马时代第二种亦是更关键的天才定义。洛尔迦的告诫显得格外合乎时宜:

“西班牙南方那些伟大的艺术家,吉普赛和弗拉门戈艺人,或歌,或舞,或演奏,都知道没有精灵的光临就没有任何激情。他们会骗人,在没有精灵的时候装作有的样子。”

黑色的声音——这一精灵的记号成为洛尔迦的实践美学。他的前辈是洛佩·德·维加(Lope de Vega),人称“文字魔头”[2],其令人惊异的多产没有任何读者凭一己之力能够穷尽。像洛佩一样,洛尔迦在超越地域局限的同时保持了更多的西班牙特质。相反的例子是塞万提斯,他像莎士比亚一样具有普世性,却仍被乌纳穆诺视为纯正西班牙宗教的源头。可以说洛佩就像洛尔迦,都有精灵,但把精灵归于莎士比亚或塞万提斯却都是一般地愚蠢。诺思洛普·弗莱认为抒情诗这一体裁取决于“诗人当观众不存在”,这似乎适用于洛尔迦的模式,连他的戏剧也不例外。有时洛尔迦的声音浑然天成,那正是惠特曼所追求而未能达致的目标,然而对拥有精灵的人来说不过是唾手可得的事。

洛尔迦以《诗人在纽约》中一首“致沃尔特·惠特曼的颂歌”接近了惠特曼,但比起佩索阿托名阿尔瓦罗·德·坎波斯而作,精彩绝伦的“向沃尔特·惠特曼致意”来略逊一筹。洛尔迦受两者共同的爱欲取向所感染,向惠特曼直抒胸臆,仿佛那就是那位自我的诗人的全部:

年迈潇洒的沃尔特·惠特曼,
我一刻也没有停止观看你落满蝴蝶的胡须,
观看你被月亮消耗的灯芯绒的肩膀,
观看你阿波罗纯贞的大腿,
你宛如灰烬立柱的声响;
年迈潇洒的长者宛如雾霭,
你像鸟儿一样呻吟
一根针扎在它的性器官上
与为萨梯[3]为敌
与葡萄藤为敌
热爱粗布遮蔽的身躯。


这是一位激情不减、俨然爱欲偶像的惠特曼。而坎波斯,以直接的对抗使精灵降临:

你的诗歌我总无法读完……那里面情感太多……
我穿过你的诗行好像穿过四面拥挤的人群,
汗水,油脂,人类和机器活动的气味。
某一时刻,读你的诗,我不知道自己是在阅读还是活在其中,
我不知道自己在现实世界还是在你的诗歌中。
我不知道自己是双脚站在地上
还是被倒挂着,在某个作坊,
挂在你狂野想象力的天花板,
挂在你不可企及的强度的天花板中心




这是惠特曼收到的最美好也最合宜的致礼,赞美惠特曼的精灵,他的“强度”。坎波斯的精灵与惠特曼相颉颃,表面上对前人全然的归服更激化了这一争竞。但洛尔迦作为“天生”的、独具一格的诗人,属于阿尔伯特·卡埃罗[4]一类,似乎缺乏需要与之搏斗的前辈,洛佩相隔遥远因而不具威胁,希梅内斯和马查多好似可亲的叔父。洛尔迦渐渐成为自己的先行者,努力从他早期作品形成的安达露西亚诗人的形象中挣脱出来。

具备纯粹精灵气质的洛尔迦不大像一个秉承大西洋崇高传统(Atlantic Sublime)的诗人,这一点与惠特曼,佩索阿,克兰,以及阴郁的路易斯·塞尔努达不同。在惠特曼以外,英语诗歌对洛尔迦是陌生的。佩索阿深植于英国浪漫主义全盛期的传统,克兰与塞尔努达也是如此,洛尔迦则不同,除去法国超现实主义为主的当代文学不计,他所继承的传统几乎完全是西班牙的。只有《诗人在纽约》,尽管在审美价值上比起《桥》来略逊一筹,是朝向大西洋崇高传统的一次大尺度的偏离。沃尔特·惠特曼版本的纽约城分别在佩索阿/坎波斯,克兰和洛尔迦笔下生发出三次有力的回响。有人或许会质疑洛尔迦本人是否会乐意接受这样的角色。“我愿活着而看不见自己”,他在《枯干的橙树之歌》中这般呼喊:

为什么我出生在镜子之间?
白昼围着我转圈。
而黑夜将我复制
在所有的星星上面。

指塞万提斯的喜剧《嫉妒之家与阿尔德尼亚森林》(La casa de los celos y selvas de Ardenia)。

洛佩·德·维加(Lope de Vega)著名的绰号“造化之精灵”(Monstruo de la Naturaleza)出自塞万提斯之口,布罗姆文中改作“文字魔头”(the monster of literature)。


萨梯(西语为sátiro, 即英语中的satyr),希腊神话中半人半羊的森林神,性嗜嬉戏,好色。


阿尔伯特·卡埃罗(AlbertoCaeiro),佩索阿的笔名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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