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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邛崃县志》里的1959:人口急剧下降 死于饥荒

《邛崃县志》里的1959:人口急剧下降死于饥荒

发现中国

述弢知名翻译家

我的家乡是四川省邛崃县(今邛崃市)。邛崃古称临邛。这里气候温和,物产丰饶,位于成都平原的西南边缘,一部分土地属于都江堰灌区,自流灌溉,旱涝无虞。四川素有“天府之国”的美称,邛崃则有“天府南来第一州”之美誉。天府之国,其实主要指的是成都平原。

少小离家,多年与亲人相隔千里。对于家乡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由于可以理解的原因,家乡亲友也不便向我透露更多的真相。新近购得《邛崃县志》一本,如获至宝。不料浏览之中,竟有惊人的发现。

且看人口数字。县志收录的数字,应该是可信度相当高的吧。据县志记载,截至1949年7月,全县总人数为379535人。1949年年底邛崃解放,人口连年递增,1957年已增至452756人。奇怪的是,此后竟连续数年出现人口数字急剧下降的情况。1958年为429986人(出生人数由1957年的13582人减至11093人),1959年为406734人,1960年为387243人,1961年为378001人,1962年为377075人,达最低值。1963年开始回升,至1968年方达到452265人,与1957年基本持平。1959至1961这三年间,共出生16564人,年平均出生率下降了13.74%;死亡57846人,年平均死亡率升至48.16%。1962年与1957年相比,减少了75,681人,相当于1957年总人数的16.7%,也就是六分之一左右。

那么,这是否同自然灾害有关呢?

据县志记载,1960年和1961年皆有干旱发生。1960年以夏旱为重,持续20天,全县稻田干裂29 .3万亩。1961年初夏旱,殃及大部分地区。然而,这并不是人口大量减少的原因。据县志记载,1975年、1982年和1983年也曾发生旱灾,灾情与1960年和1961年相似,却并未出现人口大量减少的情况。又如民国35年(1944年)大旱,从34年农历十一月至35年六月,冬春旱连夏,南河断流,沿河两岸水稻栽插甚少。粮价暴涨,据县志记载,仅平落乡就饿死10余人。然而从统计数字看,民国37年的人口总数为363561人,比民国34年的335926人增加了26635人,可见民国35年大旱并未带来人口大量减少的后果(民国35年和36年的数字缺失)。

细读县志,逐渐明白了人口数字连年急剧下降的原因。1949年至1956年,由于政策对头,粮食产量连年增长,1956年达最高值,为32941万斤。1957年降至31695万斤,减少了1246万斤。那是因为初级社升高级社后,群众生产积极性受到挫伤。初级社阶段,仍然承认耕地私有,每年收益分配中,必须按股分红,付给社员土地报酬,实行“以劳为主,劳土分红”的分配办法。

1958年开始的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化运动,使得农业生产每况愈下。1958年秋天,邛崃县主事者好大喜功,谎报产量,声称全县粮食总产量已过七亿斤(实际上已从1957年的3.01695亿斤降至2.0781亿斤),一年翻番,亩产破千斤,人均占有粮食1500斤。就凭着这些虚报的数字,一名县委副书记居然堂而皇之地作为邛崃县的代表,前往首都北京出席全国农业先进单位代表会议。是年冬天,四川省委要求大面积亩产分别达到3000斤、5000斤和1万斤。邛崃则提出1959年水稻播种面积中,亩产3000斤和5000斤者各占30%,亩产1万斤者占40%。

当时的口号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下面各公社竞相提出亩产1万斤、2万斤、3万斤甚至5万斤的指标。牛皮吹破了天。高指标之下必然出现瞎指挥。全县大搞深耕、熏土、积肥三结合的土地大翻身运动。所谓深耕,就是过分深挖田土,甚至深达数尺。熏土,就是大量砍伐林木熏烧田土,甚至拆掉草房旧屋作燃料。积肥,甚至提出“为青山剃头,为大地修面”,用草皮、竹木制作堆肥和烧制粪灰,使地表植被、生态环境受到严重破坏。深

耕和熏土,破坏土壤结构,导致农作物减产;过度密植者,更是颗粒无收。如此违背客观规律,一意孤行,很快就受到了惩罚。

工业也搞大跃进。1958年邛崃和全国一样大办钢铁,抽调大量劳动力上山炼钢,大春作物不能及时收种,粮食损失很大。最要命的是,农业生产方面虚报浮夸、谎报产量,带来的后果是国家的高征购,也就是征购过头粮。1959年全县粮食比1956年减少25.4%,而征购量却增加47%,达到1.2亿斤,占实际生产量的近50%,全县人均占有粮食不足300斤。出现了所谓的“非正常死亡现象”。1959年至1961年,粮食连年大幅度减产。1961年达到最低谷,全县总产量仅为18917万斤,比1956年减少了42.6%,农业总产值低于1949年的水平。城市居民每月定量降至19斤(全年228斤),机关干部降至17斤(全年204斤),农民口粮更是严重不足。当时农民早就不自己开伙,而是人人吃公共食堂。公共食堂初办时大吃大喝,到这时家底早就吃光,缺粮少菜,成了无米之炊。因此1959—1961年,全县人口连续三年出现负增长,三年的死亡人数分别为18303人、27734人和11809人。这可不是干巴巴的数字,而是一个个骨瘦如柴的饿殍,一个个死于饥荒的冤魂啊!

始于1966年6月、长达十年之久的“文化大革命”,也给邛崃的经济带来重创。例如县志中说,当时农业生产停滞不前,农业生产饱受创伤,群众生活十分清苦。1976年,社员人均分粮414斤,人均分配41元。农村的劳动日值仅为3角钱。贫困社队更低。1978年,石头公社七大队第四生产队劳动日值仅为4分钱,八大队第五生产队劳动日值更低至负4分钱,也就是说干一天活反而倒贴4分钱。

人物篇中,值得一提的是裴增万,他是历届县委书记中任职时间最长的一位。裴增万作风深入,经常直接去农村基层了解情况。对农业和农村干部了如指掌,100多名农村支部书记,他可以叫出名字的占三分之二以上。尤为难能可贵的是,在极左思潮泛滥,高指标、浮夸风盛行时,尚能保持清醒的头脑。1958年开始的大跃进中,曾对一度盛行的浮夸风有所抵制。1959年秋收,他亲自组织三个验收工作组到下面收打水稻,核实产量。他说:“我们没产那么多,报高产量得了奖,群众会骂我们的。”1960年邛崃处于严重困难时期,他如实向地委汇报实情,并设法安排群众生活,积极恢复和发展生产。他还在调查研究的基础上,大胆向地委递交了题为《关于巩固集体经济、恢复农业生产的几个问题》的报告。然而他的正确意见非但未予采纳,反被视为“右倾”,并在当年召开的四川省、地、县三级干部会议上受到公开批判。“文化大革命”中,裴增万的这篇报告更成了“复辟资本主义的罪证”,他因此受到残酷迫害,直至万念俱灰,走上自我了断之路,年仅4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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