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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子星座

前言

鲍利斯·列奥尼多维奇·帕斯捷尔纳克(1890—1960)苏联时期的俄国著名诗人、作家。出版诗集《生活,我的姐妹》(1922),《重生》(1932),《当我自由自在的时候》(1956—1959),《一九○五年》(1925—1926),《施米特中尉》(1926—1927)等,翻译过莎士比亚,歌德,魏尔伦等世界著名诗人的作品。写过长篇小说。他的小说《日瓦戈医生》曾获诺贝尔文学奖。主要成就是诗歌创作。他的诗想象丰富,含义深长,读来耐人寻味。这里翻译出来呈现给读者的,是从他的诗集中择选出来的一些篇章。原本是为一家出版社的帕氏文集翻译的,因为迟迟未见出版,现在选印这一部分,以飨读者。

智量

2012 7 上海

目录

乌云中的孪生子(1913)

伊甸园002

林中004

我在窗玻璃的昏暗中梦见一片秋光006

我长大,如同珈倪墨得斯一般008

今天人们全都穿上了大衣010

我从黎明前的那几个广场上012

火车站014

我的忧伤,像个塞尔维亚女子016

威尼斯018

致伊·魏(索孜卡娅)020

双子星座022

船尾的孪生子024

奢宴026

致阿·什(季赫)028

抒情的自由天空031

夜晚……喷枪上一束束熟悉的火焰033

冬035

在隔着一片片稀疏花园的地方037

合唱039

夜的装饰042

心和同路人044

在栅栏上方(1917)

献诗048

噩梦051

舰载大炮的炮手站立在船舵边054

秋天,人们已经和闪电疏远056

圣诞节前夜057

暮色苍茫中好一摊火热的血059

极地的女裁缝060

如同为最后一颗行星管理钱财063

磨坊068

MATERIA PRIMA071

把它背在我身后,我带上黎明073

预感075

可是为什么077

帕格尼尼的小提琴079

抒情叙事诗085

[3]0[3][3]0[3][3]3004我称您为小姐,人人都学我的样090

PRO DOMO091

有时候你,是靠着月亮092

APPASSIONATA093

庞贝城的最后一天(末日?)095

窗外是熙熙攘攘的人群097

难道说只能沿一条条渠道099

这都属于我102

北方的晚霞104

矮树林——从一串暴雨中伸出头去106

告别107

第九百零九位缪斯109

马尔堡111

旋转木马游乐场116

动物园120

乌云中的孪生子(1913)

伊甸园

致恩·阿塞叶夫诗人们的目光凝注于诗歌,

竖琴的迷宫正引他们入迷,

左边流来泥泞的印度河,印度河——在中国、印度和巴基斯坦境内,全长3180公里。

幼发拉底河从右边流去。幼发拉底河——在土尔其、叙利亚和伊拉克境内,全长3056公里。

不可思议的伊甸园沉浸

于美酒的琥珀色的岁月,

以其空前的存在,光阴

正一点点、一滴滴地隐灭。

他们的天使将举翼飞升,

对鄙俗的阴影不屑一顾。

大地——草鞋上的一根皮绳,

而亚当又将要赤脚上路。

而太阳——一场大雪,染白

活的遗体上苍白的嘴唇,

他,在日出前每夜都来

让整个的世界不得安寝。

你对奇迹应准备好敏感,

同样对最初日子的秘闻:

爱情在大地和它的中间

将扬起划分界限的烟尘。

1913林中

我——无名的嘴里吐出的言谈,

像一种声音,许多城市都能把它抓到;

朝向我,好像朝向一堆陈词滥调,

清晨把一缕阳光直送入我的眼帘。

然而,我一边胆怯地把苍蝇踩烂,

一边却在猜测着酒杯中的奥秘:

我是它们无声的国度传出的言谈,

我是它们林中话语给出的赠礼。

哦,乌云催人泪下的隆隆响声,

勇敢的,少年英俊的一棵树干!

你——是个林中迷途的流浪人,

你向永恒诉求——而我为你代言。

哦,黑色的阔叶森林,你是巨人,巨人——原文为“歌利亚”,圣经传说中的菲利基巨人。与牧童大卫(后为犹太王)决斗中被杀。

你是田野中孤独的战士!

哦,草地上发出歌声的水分,

你过着沉默的遭奴役的日子!

剥夺了话语的,一百个头颅的森林,

你,时而默默孤单,时而是个大合唱……

我——无名的嘴里吐出的言谈,

我——许多沉睡的方言的一根栋梁。

1913

我在窗玻璃的昏暗中梦见一片秋光,

你消失了,融入边走边吃的人群。

而,仿佛猎获鲜血的鹰隼,从天而降,

一颗心从天而降,落入你的手心,

我记得那场梦吗,我此刻看见这些玻璃

血淋淋地哀泣着,是那种九月的哀泣;

空荡荡的客厅,在这种阴雨天里,

在客人们的言谈中,完全地沦入沉寂。

在那里,日子雪崩般松脆、融化,

圈椅上褪色的丝绸也消融而去,

你,亲爱的,比别人更早地不再说话,

而跟随你,那个梦,也销声匿迹。

于是——醒来。秋天的日子很阴沉,

于是风——属于被掌舵人带走的梦幻。

梦之后,如同散落的麦秸遗留的残痕,

是白桦树那早已落伍的堕落腐烂

而出发去那远方,远方列达河上的坝堤,列达河——民间传说中人死以后在阴间所要过的一条河。过此河后阳世的一切事情就全都忘记了。因此又名“忘川”。

我,一个浪子,凝望着,伤心,伤心,

如同拾起那被抛弃的秸秆,我拾起

满是泥潭的起伏呼啸声的路程。

1913

我长大,如同珈倪墨得斯一般,珈倪墨得斯——希腊神话中的特洛伊美少年,被宙斯掳为宠童。转义为斟酒的仆人。

阴雨天气和梦境一直在拖着我走,

一桩桩花费巨大的不幸事件

从土地上稍稍地扶我抬起了头。

我长大,是晚祷时穿的衣裳

一向如婚纱般蒙住我的身体,

一杯杯的美酒,玻璃上悲哀的闪光,

是人们给予我的临别赠礼。

我长大,眼看那苍鹰的拥抱

已使我手臂的热度变得冰凉。

岁月遥远,当爱情,你如同先导,

在我的头顶上漂浮游荡。

疲于等待的上帝,用他的大炮

恐吓凡人的命运,预示灾难,

只有耶稣升天节那一天来到

我的拥抱才能够到达你的身边。

只是为此,我们在天堂里

兴高采烈地额手称庆,

像那绝唱之后的天鹅,你,

也能和苍鹰并肩在天空飞行。

从远处,梦呓在北方的海岸

不停地散乱地挥动着手。

我长大,如同珈倪墨得斯一般,

阴雨天和梦境一直在拖着我走。

1913

010

今天人们全都穿上了大衣,

全都在丛林后面摸到了冰凌,

然而他们当中没有人留意

我重又把阴沉的天当美酒痛饮。

马林果的叶子发出银色的闪光,

一片片仰面朝天,反转腰身——

今天的太阳面色阴郁,像你一样,

如今的太阳像你一样——是个北方人。

哦,真开心,当安逸的阔叶树林,

阵阵喧闹——拿醉酒勉强充饥,

当绿化地带和蒙蒙细雨的笑声

把临别赠予的狂笑珍藏在心底。

你今天要穿上毛皮的女式大衣,

让篱笆门在我们身后歌声高。[3]0[3][3]1[3][3]01如今无论什么东西都不能代替我们的一杯郁郁不乐的饮料。

1913

我从黎明前的那几个广场上,

那些个轰隆隆的菱形体中站起,

连绵的阴雨对人们寸步不让,

把我的歌声用铅封牢牢封闭。

不要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之下

在亲切和蔼的缪斯群中搜寻我,

靠着荒僻的有灵感的北国天涯,

我将能忘掉我自己,得过且过。

哦,那时候——老是陷在长诗的包围中间:

那是些凋零的玫瑰花的鞭毛虫,

以及那些人的秘密——他们秘密地哑口无言,

以及在狂风暴雨升起时升起的种种。

哦,那时候,老是一成不变,

像是我埋怨不止的双唇,

每当我,紧皱着眉头,一天一天

注视着不朽那扇喇叭形的大门。

我朝窗外一瞥,我将让马路

拿我的步态当一个玩具……

那时候,一个无名小卒,

我还会有什么可以失去?

1913火车站

火车站,一节烈火烧不烂的车厢,

装有我的别离、相遇和再次的别离,

它久经考验地忠实地把故事来讲,

界限那令人伤心的入口就在这里。

往往——我整个一生——戴上军官腰带,

当后备队才刚刚组建完成;

冒烟的哈尔皮厄斯便把日期安排,哈尔皮厄斯——希腊神话中的旋风女神,鸟身人首。此处指火车机车上的烟囱。下一节中的“她”应该就是她。

以此来折磨恋爱者的神经。

往往,她起程时留下的地平线

在她消失后依然烟尘蒙蒙的,

看不见罗马人侧身的脸面

仿佛是——一个非人间的beau monde。beau monde——法语,意为:上流社会。读音为:波孟得。

往往,当连阴雨和枕木在不停地调度,

西方会蠢蠢欲动,推开它的两旁,

仆仆风尘里,如同一个mortuum caput,mortuum caput——拉丁语,意为:死脑袋。是一种黑色蝴蝶的名字。读音为:莫它母卡菩。

车站舒展两翅,凌空翱翔。

当葬礼弥撒的乌云呈现之时,

烟囱全都低垂下他们的火苗,

哦,那时候,是谁呢,若不是个天使?

特快列车抛开大地飞速地奔跑。

而我留下不走,我浑身发烧,

留在空荡荡的首都的一片炎热里,

这时,两条铁轨划出了界线一道

把两个世界明白无误地分离。

1913

我的忧伤,像个塞尔维亚女子,

她所讲的是她家乡的语言。

那么苦涩,她嘴里所唱的歌词,

那张嘴还吻过你丝绸的衣衫。

而我的眼,像个亡命的无赖汉,

一头撞上大地,遭到逼迫。

你的身影飘忽游移,像鳗鱼一般,

而你的眼也随它消失隐没。

而我的一呼一吸——风琴的风箱——

压送出来的是我豪迈的假声;

你那么早地就走出了教堂,

你没把纯正的圣诗唱到末一个音!

我孤独一生中的所作所为

整部圣徒列传也无法完全写过,

但,草原上有我没我都无所谓,

我像株牛蒡,像只吊桶边的野鹤。

1913

威尼斯

致阿·勒·什(纪赫)丁冬的声音惊破我的甜梦,

大清早,来自模糊的窗玻璃上。

停车场耷拉着脑袋,睡眼惺忪,

船桨上垂落下一幅了无人迹的景象。

死寂的吉他拼成个三叉戟形

垂挂着,与蝎子星座相映成趣,

这时,烟气蒸腾的地球还不曾

与海上的地平线彼此触及;

黄道十二宫支配下的地域里

孤单的和弦音很是响亮。

港口解决了自己的迷雾问题,

没有因三尖头信号而失措惊慌。三尖头信号可能是海港上指示浓雾的信号。

大地不知何时挣脱而飞天,

一座座宫殿排成的条状四面展开。

一座座武库行星般浮出水面,

一座座房舍行星般飞跑起来。

活着而不在一处扎根的秘密,

我在生日那天恰当其时地悟出:

我的眼睛和梦想在浓雾弥漫里

不需我而随意往来,更加自由舒服。

如同怒放的鲜花涌起的波浪,

如同发疯似的鱼篓构成的波浪一般,

不熟悉弹奏的双手突然弹响,

和弦冲进了微微闪亮的阴影里边。

1913020致伊·魏(索孜卡娅)

不是要举灯向日使白昼更加明丽,

不是要剥掉大地御寒的衣襟。——

而,恰似大地,过往使我力尽筋疲,

而,恰似白雪,我对岁月唯命是听。

不是你熟识的那个人远在天涯,

我是谁?不就是一支飞来相会的短箭?

而今——蒙在过冬处懵懂的面罩下——

阔别啊阔别,灰蒙蒙的黑暗。

而今连我也要用一幅岿然不动的厚帘

把冻死的窗门重重地蒙上,密不透气,

睡吧,睡吧,孩子啊,梦中要坚守信念:

我,今天,和你,和昨天——是一个一。

像只灰色胸毛的鸱枭,懒散的辽阔大地

围在毛茸茸瞎怵怵的烛光前只想睡觉。[3]0[3][3]2[3][3]02不是要举灯向日使白昼更加明丽,不是要把大地御寒的衣襟剥掉。

1913

双子星座

两颗心和两个伴侣,我们将会冻僵,

我们——同囚一室的孪生兄弟。

天空中心急的宝瓶星座,床榻上的星光,

都是谁的镰刀,要来置我于死地?

周围——另一对恋人忠实地堆在一起,

这堆混乱屏住气守卫着熟睡的女人——

星座的幻影不能撕破你的尸衣——

那揉皱的卡那乌斯粗绸缝制的衣襟。

你长眠的土地——不是那梦境之上

高耸入云的半露在外的残存柱石,

冻僵的那个孪生子,他和你一样,——卡斯托尔和坡露克斯是罗马神话中视为航海保护神的

孪生兄弟。

一旁守候的卡斯托耳,你们的痛苦相似。——卡斯托尔和坡露克斯是罗马神话中视为航海保护神的孪生兄弟。

我环顾四周。那个孪生子在梦的后边

把金盏花撒满自己所爱的月光的躯体。

不是同一个夜吗,在他兄弟坡露克斯上面,——卡斯托尔和坡露克斯是罗马神话中视为航海保护神的孪生兄弟。

不是同一个夜吗,守夜的卫队寸步不离?

他身下——一片明亮。护膝铠甲清晰地闪光,

而他在缓缓游移,脚踵并不把梦境触动。

但是你所压抑和驱赶的身躯又在何方?

你压抑,你驱赶,你发怒,在高高的天空。

1913船尾的孪生子

如同水草把泥塘遮盖,

眼帘低垂在幻想之上……

有朝一日,我将一去不再来,

像是同路的星星的一个老乡。

活跃的夜间守卫的斯巴达武警,

那强悍的梯队,我们绕开他们,

请把我的言语,我唇上的灰烬,

那时,送去给那个拾来的弃婴。

已到城郊——就在我们身后。

冷……我随同行的星星冷得打颤。

另一些事物在心中拖延羁留,

另一些事物——扩展得像广场一般。

姘妇已经把她的乳房蒙上,

午夜的轮廓弯成一个圆环,

模糊不清的吊车、屋顶、机房

水银般凝滞不动,微微发颤。

那时刻,一片昏暗预示着不祥,

透过阴间的乌烟瘴气,我能看见

一个孪生子他站立在船尾上,

冻得发僵,患有过早的气喘。

1913

奢宴

我饮下晚香玉的苦酒,秋日天庭的苦酒,

其中有你的背离酿出的急切的水流,

我饮下黄昏、夜晚、和熙攘人群的苦酒,

号啕诗行中那粗劣的苦酒我也饮一个够。

醉人的土地之子,不饮酒我们不能忍受,

我们公开宣称,与童年的希望为仇。

沮丧的夜风——如同念诵祝酒词的司酒,

那些话语,恰像我们——从不信守。

流言蜚语不熟悉那些并非寻常的饭餐,

夜晚把剩余的克留霜贪馋地一饮而尽,克留霜——一种果酒或果汁的混合饮料。

漂泊的诗句将夜宴美食的残羹剩饭,“诗句”原文中是“抑抑扬格”。

清晨,像灰姑娘的剩饭那样,一一扫清。“灰姑娘”原文中用了一个法语词的俄语读音。

灰姑娘的举止,她独断的行为,

并没打破伯爵领地上拘礼的美梦,

直到她把水晶玻璃盆中的美味

转化为她晚香玉般芬芳的酥胸。

1913

致阿·什(季赫)

童贞啊,童贞,你离开我去到哪里?

——萨佛萨佛——古希腊女诗人。这段引文原为古希腊文。

昨天,上帝的那座雕像

孩子把它一脚踢碎。

哭吧你!这场雨为枯枝而降,

它还没吃饱你的眼泪。

他们今天随第一线曙光起床,

昨天如同孩子般沉沉入眠,

新的哀号像一把利剑一样

紧裹住冻僵的腿上的曲线。

鞑靼人还来不及传扬

自己在庭院中的大声呼喊——

他们在熟悉的道路上

把往昔的行程打量一番。

他们将体验的那种雨并不阴冷,

那种肮脏的北国的灰色的雨,

体验那采矿工厂里的矿层

体验剧院、宝塔、屠宰场、邮局。

他们将在一个巨大的物体身边

体验陌生同道的手留下的痕迹,

“起来,”他们将听到这声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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