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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卷四


第一章 神秘来信

用过晚膳后,夏天雷叫住许惊弦,先是递来一封书信:“这是老夫给四大家族的信件,你且贴身放好,到了鸣佩峰亲手交给景阁主,他一阅便知。”
许惊弦收好书信,想到点睛阁主景成像那不怒自威的样子,一时竟有些微的惧怕。点睛阁由诗入武,读浩然之书,得浩然正气,入跌宕红尘,悟醉欢之掌,那是一种自认正统道义的凛冽气度与执著信念。
对于景成像来说,他始终认定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在维护正道、延续使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骄傲。所以,即时当年的许惊弦不过是一个身受“灭绝神术”之祸的孩子,却只因冥冥之中许漠洋替巧拙大师隔代传功,习得了《天命宝典》,就被景成像视为四大家族少主明将军的宿敌,毫不犹豫地废去他的丹田。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做得理所当然,便是因为那坚定不移的信念!即使有过后悔与歉疚,也必定少于他的骄傲。
面对这样一个信念执著到近于偏激和疯狂的人,许惊弦没有任何把握可以说服对方。
夏天雷眼神若电,似乎已看破许惊弦的心事:“其实按说你才接任帮主之位,应当留在梅影峰主持大局,在帮中树立威望,培植亲信。然而,老夫思前想后,四大家族不同于任何帮派,数百年来游离于江湖之外,几成传说,其影响力之大,远在任何一个名门大派之上,他们若能参与明年的神州盟会,不但壮我帮声势,更能拉拢许多黑白两道尚在观望的游侠、行者,辞去鸣佩峰势在必行,而唯有你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许惊弦点点头。
他以列空帮新任帮主的身份拜访四大家族,实已给足了面子。而最关键的,他不但算是昊空门的隔代弟子,更在御冷堂学艺数年,加上与阁、楼、乡、冢四大门主皆有交往,放眼整个江湖,也只有他才可以一举化解这三派纠缠千年的恩怨,共赴武林盛事。
然而,他的心中还有一个小小的疑问:“明年的神州盟会,果真有那么重要吗?”
夏天雷叹道:“老夫诈死的那段日子呆在观月楼,与路老相谈甚欢。他精湛天文地理,夜观天象,已瞧出数年内必将改朝换代,另立新主。若他所料不差,只怕乱世降至矣!天下一乱,最苦的就是黎明百姓,而我裂口帮能位列江湖白道第一大帮,成立二百多年来一直长盛不衰,最根本的立帮知道就是拯救苍生于水火。天下之乱始于江湖之乱,只有整治好江湖,才可还天下一个安定。老夫已近风烛残年,别无宏愿,唯求能为国为民再尽一份余力,日后纵然九泉之下,亦可坦荡无悔面对列祖列宗!”

许惊弦心头一震,夏天雷此番话掷地有声,侠骨风范跃然而出,博大胸襟令人敬佩。这数十年,白道四

大宗师“夏虫语冰”,夏天雷能排在首位,实非侥幸。
许惊弦握拳一揖,长躬倒地:“前辈铿锵之语,晚辈必将铭记于心,竭诚以报!”
夏天雷“呵呵”一笑,扶起许惊弦:“你我不必客套,我之所以把帮主之位破例传给你,看中的并非是你的武功与天资,而是那份藏于胸怀间的侠情。唔,老夫这里还做了些安排,你好好看一下,有何不妥我们再商量,熟记之后明日便由你来给大伙宣布......”说话间,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来。
许惊弦接过,展开阅读,却见上面写道:少林:刘书元;武当、崆峒:月道人;焰天涯、峨眉:沐红衣;擒天堡及媚云教:霍之良......
应是分别派遣几位护法与江湖门派联络明年神州盟大会之事。碧霄们主刘书元乃是纪委护法最有谋略的人,由他联络武林泰斗少林自然是最合适;而月道长前往同为道教的武当和崆峒;沐红衣则以女子身份拜会封冰与峨眉归云师太;霍之良虽然有些莽撞,但为人刚直正义,极有原则,势必会给擒天堡与媚云教这等黑道帮会以强大的压力......
许惊弦一方面暗赞夏天雷思考周详,调派有度,正是自己应该多学习的地方;另一方面夏天雷明明已有了计划,却要借自己之口告诉众护法,以振新任帮主威仪。那份劵护扶助之情,才最令他感激。
“咳咳......”夏天雷清清嗓子,“另外还有件事件,老夫想倚老卖老和你私下说说,且陪我散散步吧。”
许惊弦感应到他话中的迟疑,不知要说些什么,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两人沿着山路缓缓漫步,一时沉默,买了偏僻之所,夏天雷方才开口:“老夫曾听说,你当初随明将军大军攻打乌槎时,曾与一位名叫叶莺的女子交好......”
许惊弦断没想到夏天雷会提到此事,只得点头承认。想到叶莺英气勃发的面庞、宁死不屈的个性、凄惨迷离的身世、偶尔轻鸿一现的小女儿情态......那曾经的激荡情怀、怦然心动放佛再度回归。
她如今是死是活?在什么地方?九幽府中那个闭口不言的神秘女子到底是不是她?夏天雷士不是打探到了她的下落?一时百念丛生,思潮翻滚,脸孔发热,竟有些手足无措了。
“老夫却打探到她本是非常道幕松臣手下最得意的杀手,人称‘活色’,不知如今在何处?”
许惊弦收拾起胡思乱想,沉声答道:“当初我与明将军逃离南疆时,在飞泉崖前与龙判官、宁徊风一站,当时她中了宁徊风一掌,掉落悬崖,就此生死不明......”那一天他虽然杀了宁徊风,报了义父许漠洋的仇,但同时失去的还有雷鹰扶摇与显锋剑。显锋剑隐喻不祥,虽是神兵利器,失之亦不足惜,但扶摇却是他在吐蕃三年来最亲近的朋友......他表面上虽看似无

碍,但那份伤痛早已深埋心底,这段时间偶尔午夜梦回,重与扶摇与叶莺相聚,梦里欢声笑语,醒来确实泪湿枕畔。
夏天雷的语气隐隐透着严厉:“如此最好!少年一时行差踏路,原也难免。但如今你已长大成人,切不可贪恋美色,再入歧途......”
许惊弦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火,忍不住道:“她不但已与非常道脱离关系,而且为救我而坠入崖中,我决不后悔认识过她!”无论他与叶莺之间有过怎样稍纵即逝的少年情怀,至少她是他心里一位至亲至近的朋友,哪怕是夏天雷这样的长辈,亦不容辱。
夏天雷见多识广,亦不以为意,揽须长叹:“唔,你能令她改过自新,悬崖勒马,亦算功德。然而......”他面色一冷,缓缓道,“莫忘了你现在已是一帮之主,裂空帮十万帮众唯你马首是瞻,言行极须谨慎,即使叶姑娘是好人家的女子,但毕竟曾为虎作伥。替慕松臣做过事的人,手下岂会不沾无辜者的鲜血?此人绝非良配!”



许惊弦一震,倔强的天性几乎让他脱口而出“那我宁可不做这个帮主”,直到听见最后几个字,才强行按捺住情绪。夏天雷言辞虽不乏武断,却也是实情,更何况他与叶莺之间远未到谈婚论嫁的地步。若是出言反驳,反倒令人误会。只是他内心抑郁,无以宣泄。
夏天雷语气一转:“你与水姑娘自幼相识,亦十分投缘。老夫年岁大了,一双老眼可不差。这姑娘乖巧聪慧,颇识大体,最重要的是天下善良,虽父母遭逢惨变,却并不因此怨天尤人、愤世嫉俗。老夫瞧出你颇中意她,若有此心,这次去鸣佩峰之际,老夫就顺便再修书一封替你给景阁主求亲,想他也会给我三分薄面。你看如何?”
许惊弦心中怦怦乱跳,一时竟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自从当年在三香阁初识水柔清,对这个美丽俏皮的小姑娘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暗暗滋长。那第一次的惊艳、第一次的悸动、第一次的手忙脚乱、第一次的心猿意马......一幕幕画面侵袭如昨,都在他内心里常驻不去,反复回味,在那些最艰难的童年岁月里,她就是抚慰他所有凄苦的一汪清泉......
其后因莫敛锋与水秀之死,被她视为仇敌,内心痛楚难当,几近绝望,早已不敢做非分之想。然而,这次与她在诺诚偶遇,同赴扬州,一路上嬉笑怒骂,于刀光剑影、各种险境中更能体会时而乍现的快乐与甜蜜。两人都正直情窦初开之际,两颗新已在不知不觉中越靠越近......他又想到当年在琴瑟网水秀的墓边曾立下誓言,务要一生照顾好她的女儿,若能与水柔清化开仇怨,携手相伴,诚遂所愿,夫复何求?
水柔清父母双亡,孤苦无依,终身大事自可由四大家族盟主景成像与其

堂姐水柔梳安排,就算不看夏天雷的面子,凭着许惊弦裂空帮帮主的身份,亦极有可能应承下来。
只哎哟许惊弦此刻一点头,是否就会得偿所愿?可是,水柔清愿意么?即使不当自己是仇人,却未必会愿意委身下嫁......想到从小她就与自己处处作对,动辄赌气不理,实难得知自己到底能博得她几分欢心?眼前似乎看到她似笑非笑地双手叉腰,呼喝一声:“小鬼头,你倒是想得美......”
许惊弦毕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纵然自幼熟谙《天命宝典》,又经历过各种风波,对世事荣辱不惊,但遇上自驾的婚姻大事,亦与寻常少年无异。他内心既觉羞惭亦生惶恐,还夹杂几分自卑之情。倘若水柔清只是迫于长辈媒妁之言,心不甘情不愿地随着自己,又有何趣味?一时心乱如麻,百念齐生,不知应该如何作答。
突然间,他的心头掠过一丝怀疑:夏天雷提出这样的要求,到底是因为水柔清本人,还是因为她是四大家族温柔乡的弟子?假如水柔清与叶莺交换身份,那么夏天雷的态度又会如何?
仿佛溺水者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许惊弦立刻把这个念头紧握不放。一转念间傲气复生,心想就算想与她厮守终身,也应该凭自己的真本事去赢取芳心,而决不靠着任何外人的力量......
许惊弦蓦然抬起头来,迎上夏天雷的迥然目光,朗声道:“多谢前辈好意。但目前清儿双亲沉冤九泉,尚未瞑目,家仇未报,实非良机。若有一天我能亲自取下简歌的首级,再向她提亲也不迟!”


说道这里,许惊弦想起当年在困龙山庄,宁徊风用计将林青、虫大师、鬼失惊等一众人等困于铁罩下时,曾戏言有谁能杀了宁徊风,就让水柔清嫁给他。而宁徊风最终正是死在自己手里,这是否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想到这里,他既得意又慌乱,一颗心又不争气地乱跳起来。
夏天雷哪知许惊弦短短一刹那间闪过这许多的念头,听他说的不卑不亢,虽有些无奈,倒也佩服他的气度,沉吟道:“惊弦言之有理,拉夫也不多说了。不过此去鸣佩峰还有一些不便,四大家族抵触隐秘,外人极少得知,同行者越少越好,但若只是你与水姑娘前往,孤男孤女诸多不便,极易惹起江湖上的风言风语。嘿嘿,本来有机关王白石随行倒也无碍,可惜那家伙也是一根筋的老顽固,坚决不肯回鸣佩峰......”
许惊弦恍然大悟,从前他在江湖上独来独往,无论是许惊弦,还是化名“林闲”,只要内心无愧,与水柔清一路同行也不会引起什么风波。但如今他已是白道第一大帮的帮主,当然要约束言行,稍有不慎,变回招人闲话,甚至连累裂空帮的声名。
他唯有苦笑一声,对于他来说,未必自豪于这个

帮主的身份,反倒承受了更多的束缚。若不是自小受暗器王林青的影响,必须勇于承担肩上的责任,真想撒手不管一走了之,从此海阔天空,无拘无束!
忽听身后脚步声响,有几人快步赶来。转头望去,当先一人脚步轻快,似蹦似跳,绿衫飘飘,眉眼带笑,正是水柔清。
许惊弦脑子里“嗡”的一声响,但觉面颊滚烫,仿如火烧。
水柔清招手大叫:“总算找到你们啦。夏前辈,有人传信给许帮主呢......”在她身后两三步远,跟着一位身形如孩童的侏儒,正是手持弓箭的阿义,随后是两名裂空帮弟子。
“阿义!”阿义当先奔至许惊弦面前,咧嘴一笑,伸出拳头,欲与他相击。谁知许惊弦正值魂不舍守之际,混若痴呆,哪还顾得此事。
“阿义,阿义!”阿义口中焦急地叫着,许惊弦醒悟过来,勉强与之击拳。阿义神情古怪,摊开手来,掌心中却是一片树叶。
许惊弦猛然一震,这才知道早上阿义不与他同去看水、白两女泉边戏水放船,却是因为自己无意间一句话“这是梅影峰上最后一片叶子,我们一定要留着它!”所以阿义执意守护着,直到它终于被风吹落......想不到自己无心之语,却被阿义奉如圣谕。
在别人眼里,会觉得阿义很傻很痴,但在许惊弦的心中,这却是一份格外珍贵的纯净友情。他接过那片早已枯黄的树叶,小心地放于怀中:“不要紧,我会一直留着它。谢谢阿义啦!”
“阿义!”阿义张口大叫一声,开怀而笑。
这一幕被夏天雷瞧得真切,若有所思。转头问向那两名弟子:“你二人有何事?”
“启禀帮主,弟子隶属景霄护法门下,今日正好轮到在山下执勤,忽被一人拦住,让我等把此信面交许帮主。我们本欲查问,但他却说自己是许帮主的故交,只要见信即可明白,并再三嘱咐不可给第三者看到。所以我等不敢怠慢,即刻赶来。”言毕双手奉上一封信。
水柔清在一旁解释道:“我正陪着阿义在半山腰练习箭法,却见这两人匆匆而来,口口声声说要面见许帮主,却被其他几位弟子拦住,又不肯把信物转交,于是就顺道带他们上来了。”
裂空帮虽只是一个江湖帮会,却是等级森严,若不是水柔清听到许惊弦的名字出面,只怕这两位值勤的三代弟子根本没机会见到帮主。
夏天雷处事老到,对两位弟子命令到:“先在此等候,一会儿或有话问你二人。”一面将信交给许惊弦。
水柔清兀自叽叽喳喳调侃不休:“嘻嘻,小鬼头......哦,不对,许帮主好不威风,才当了几天帮主,就有人送东西给你啦......咦,你怎么面色古怪,眼光闪躲,莫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哪知刚才许惊弦与夏天雷正在

商讨与她的终身大事,可谓是不折不扣的“坏主意”。
许惊弦心头发虚,哪敢再与水柔清斗嘴,避开她探询的目光,接过信来,正要拆开,却听夏天雷低喝一声:“且慢,小心信中有诈,须用银针试毒!”
许惊弦尚处在半梦半醒中,闻言茫然不解,却听夏天雷解释道:“裂空帮树大招风,你现在江湖地位已与往日不同,不知有多少邪派黑道的高手妄想刺杀你而一举成名天下,小心为上,不可不防。”
水柔清拔下头上束发银簪:“就用这个吧。嘻嘻,人家可是提醒切切不可由第三者看到,可需我等回避么?”
“我光明磊落,无需藏私!”许惊弦口中作答,却是望也不敢望她一眼,接过银簪,又化开雪水沾湿信封的一角,以银簪刺入,却是毫无异状,应是无毒。此刻他的心态已渐渐恢复过来,亦是十分好奇,不知那蒙面人此举有何目的。
拆开信封,只见一张白纸上以墨笔勾勒出一幅图画。
水柔清好奇地探过身来:“咦,这好像画的是一柄宝剑,这只鸟儿有是什么意思?夏前辈,你能看得懂么?”
许惊弦却是浑身大震,别人或许不明白画中意义,他却瞬间了然于胸。虽只是寥寥数笔,但却清楚地描绘出尖喛利爪、宽翅长羽,正是一只鹰;而那柄七尺长剑虽是样式普通,灰扑扑的,全无光华,但剑轴中隐有一道水汽,变化出七彩之色,如梦如幻,夺人心魄......
这,分明画的就是雷鹰扶摇与显锋剑!除了叶莺,更有何人?


许惊弦强按心头震惊,转身问那两名裂空帮弟子:“可瞧清此人模样?”
两名弟子不敢怠慢,恭敬回答:“此人一身黑衣,面蒙黑布,行迹诡秘,未曾看清其模样。”
许惊弦急急追问:“那么可是女子声音?是否身材修长?手中可有类似峨眉刺的短兵刃?”
两名弟子茫然对视,一齐摇首:“听声音乃是男子,身形未见特别,也不曾亮出兵器......”
许惊弦犹不相信,心想叶莺熟悉伏击刺杀之道,自然也会易容,正想再详细问询,却听水柔清冷哼一声:“哟,我当是谁,原来是许帮主的老相好啊!”她与许惊弦在九幽府中曾见过叶莺留下的“眉梢月”,当时就有些疑惑,此刻看他面色惶急,语气关切,不知怎么就觉得心头有气,冷嘲热讽起来。
夏天雷瞧出究竟,轻咳一声:“那人可留有口信?”
“并无其他留言。给了这封信后就飞身远去,我等追赶不及。”
“好,你二人回去值守吧,明日将此事汇报景霄门主冯七,当记一功。”夏天雷对属下奖惩分明,当下不露声色先打发走两位弟子。
水柔清一跺脚:“我也等着看明天许帮主怎么奖励我把。阿义,我们走。”气鼓鼓地转身离去。
阿义却是不动,只

是眼望许惊弦,似在等他发话。
许惊弦乍闻叶莺讯息,一时六神无主,既想追回水柔清解释,又恨不得立刻赶到山下一窥究竟,只是碍于夏天雷在旁,强自忍耐,勉强对阿义道:“阿义,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我再找你玩。”
“阿义!”阿义这才随着水柔清离开。
夏天雷语重心长:“莫忘了老夫刚才的话。自古正邪不两立,若真是非常道的妖女,你须得与她划清界限,暂且不必理会,老夫倒要看这妖女是否够胆闯上梅影峰寻你。”
许惊弦听他口口声声将叶莺称为“妖女”,不由有些恼怒,大声反驳:“夏前辈亦有黑道上的朋友吧?若是他们悬崖勒马、幡然悔悟,夏前辈是否也拒之门外?”
夏天雷面色一沉:“是不是悬崖勒马尚未可知,但在此之前,你决不可与她有过多交往。众口铄金,人言可畏,身为一帮之主,你应该自有分寸!”
许惊弦长吸一口气,冷静下来了,亦知夏天雷尽管态度武断,毕竟是一番好意,刚才自己情急下语气过重,颇觉内疚:“前辈金玉良言,晚辈心中有数,自会处理好。”按叶莺的性格,若是想见自己,迟早会来,若是刻意回避,就算他寻遍天涯海角也未必能找到。只要得知她一切无恙,也就宽心了。
夏天雷见他服软,亦知少男少女之间的情事不可太过强迫,否则必是适得其反。当即也不再提,揽须一笑:“老夫方才突然想到,阿义难得与你投缘,更妙在他心智受损,拙于言词,决不致于泄露四大家族藏身之处,实乃陪你与水姑娘同去鸣佩峰的最佳人选。”
许惊弦亦感赞同。一来舍不得阿义,再者看方才手柔清的样子,这一路上不知会弄出什么花样来和自己赌气,若被别人看到着实难堪,偏偏阿义口不能言,无需怕他取笑。他知夏天雷膝下无后,只认阿义与平惑为义子义女,十分疼爱。当即宽慰道:“前辈尽可放心,这一路我必会照应好阿义,不会出任何差错。”
夏天雷哈哈大笑:“你错了,阿义可不是普通的随从,他将会成为你身边最好的护卫!”


“这......”许惊弦虽见识过阿义惊人的箭法,却委实难信夏天雷之言,“阿义虽然箭法超卓,但毕竟心智受损,对敌之际难以做出最佳判断,何况他性情温良,恐怕也不会对敌人下重手,不免贻误战机。”
夏天雷不答反问:“你知道最可怕的对手是什么人吗?”
“还请前辈指教。”
“但凡高手之间比武过招,擂台争胜,考验的就只是那短短数回合的功力。任何一个对自己武功有信心的绝世高手都不屑于暗杀、行刺的勾当。他们都会提前选好旗鼓相当的对手,约站、研究、调整、准备,最后只需在动手之际把自身的状态提至最高即可。一旦

胜负已分,落败者默默疗伤,以图东山再起,胜利者接受荣耀,静待下一次挑战。而在每一站的间隙中,都是他们最软弱的时刻。”
许惊弦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理论,大觉有理:“莫非前辈所说‘可怕的对手’是那些潜藏暗伏的杀手?”
“也不尽然。杀手的力量不在于其武功的高低,而是对时机的把握。同样,当一个杀手完成任务后,他会放松乃至放任,花天酒地,青楼赌场。因放松而失去警惕,因放任而反应迟钝,这个时候,一个普通的壮汉都有可能乘其不备给他致命一击。”夏天雷轻声一叹,手抚肋下,“真正可怕的对手,是那种宁可随时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的人。因为任何时刻都有可能遭遇重创,所以他警惕周围的一切,随时都处于一种应战状态!”
许惊弦连连点头,猜想这夏天雷肋下是否有一道来自这样“可怕对手”的创伤?这一刹,他突然真正懂得了明将军与水知寒的关系:他们正是一对共同给彼此时时刻刻创造威胁的对手!
“阿义也属于这样一个‘可怕的敌人’!”夏天雷续道,“老夫几年前在东海边遇到阿义时,他浑身浴血,身边全是死去多时的尸体,其中肯定有他的亲人与朋友。老夫无法推测那天发生的事件,但却知道那样的刺激令阿义神智混乱、疯狂,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恢复。即使他表面上谦恭温良,内心里却失踪高度警惕,把任何一个人都视为潜在的敌人。所以,他能接受你,实在让我很吃惊。而当他甘愿替你守护时,任何人想要接近你,威胁你都会比登天还难!”
许惊弦想起早晨无意中看到阿义脚印的事,借机询问。
“惊弦你的观察准确无误,老夫早就发现阿义始终保持着逆运真气的状态,这也恰好印证了他其实就是一个始终在假象的威胁下生存的人。”
“但如何可以一直逆运真气而对身体无损呢?”
“据老夫所知,中原武林中亦有些逆运真气的例子,譬如无念宗的‘须弥芥纳功’、关雎门秘传的‘山重九胜’等,但似阿义这般长时间的逆运真气实不可解。相传东瀛武学来自唐朝高僧,经历近千年的发展后方自成体系,或许与中原的传统武学有着极大的差别......”
两人借着阿义的话题,转而开始讨论武学。夏天雷身经百战,在那些险死还生的战斗中总结出来的江湖经验弥足珍贵,他毫不掩饰地逐一传授,着实令许惊弦受益匪浅,复又提出自己的见解和想法。
一老一少沉浸于武学中,探讨热烈,亦令许惊弦暂时忘记了叶莺与水柔清的事。不知不觉说了几个时辰,直到三更时分当菜格子回房休息......
第二日一早,许惊弦召集几位门主于静思堂商议,安排各自的任务。他经过半夜的思考,除了夏天

雷的提议外另有些微小的改动,并重新订下裂空帮各地分舵的暗中联络方式,以备传递讯息。最后又特意嘱咐将诸葛长吉的尸骨从转轮谷中运至梅影峰顶历任帮主的墓地中厚葬,以成全他忠义之名。
众门主听他分派合理、调配有度,心中暗赞,全无异议。
宫涤尘、何其狂、雪纷飞、路啸天、白石等人相继辞行,青霜令由宫涤尘保管,白玛亦与之同行。
到了午后,许惊弦、水柔清与阿义三人也各自乔装打扮,以掩人耳目。许惊弦蓝衫长袍,还粘了一撇胡子,活脱脱行商模样。水柔清一身男装,假扮随从,阿义则头戴小帽,扮成书童小厮。随后三人各自骑上骏马,悄然离开了梅影峰。


第二章 有恃无恐
水柔清昨晚赌了一晚的气,原以为许惊弦必会寻机会来哄哄自己,谁知他却只是闷头赶路,偶尔与阿义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对自己完全不理睬。她好胜心极强,自认占了理,岂肯对“小鬼头”服软,越想越气,只好拿沿途路边的石头解恨,直踢得飞沙走石,浑如大军来袭。
许惊弦心头亦是郁闷至极。事实上经昨夜夏天雷的开导,他亦知应以大局为重,此去鸣佩峰不容有失。虽直接到叶莺的留信,却是分身不得,只好断了去寻她的念头,但私心里仿佛又暗暗期盼着她能找来,着实矛盾不已。既然他平安无虞,也足慰心怀。
而最令他不解的是对水柔清的那份心理变化。以往,无论她对自己有何怨意,许惊弦总会想到与她过往的美丽回忆。只要记得她曾有的一分好,心早就软了六七分;但现在却恰恰相反,那些早已烟消云散的冷言冷语、大小姐脾气全都清楚地印在他的脑海中,似乎只要自己稍一示弱,便更加助长了她的骄狂与傲气!
其实许惊弦心底明白,说到底都是因为夏天雷一句“提亲”之言乱了心绪。作为朋友自可宽容,然而当她的身份忽有可能变成他未来的妻子时,堂堂男子汉又岂可屈膝央求,以博佳人青睐?
正如宫涤尘曾经告诉过他的一句话:对于一件你非常关注的事件,知道与不知道的区别是巨大的。
他一面在心底嘲笑自己,一面却有倔强地坚持着。
三人离开梅影峰往南而行,不多时来到一个小镇。许惊弦忽在马背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自言自语般道:“昨夜没有睡好,可要好好地补一觉才行。”水柔清懒得理他,唯有阿义习惯性用一声意义不明的“阿义”表示回答。
许惊弦自顾行事,在镇上寻到宜家木作店,与店主低声交谈起来。水柔清在旁偷听到几句,才知他竟要买下一辆马车。
水柔清不由想到当初小弦在涪陵擒天堡分舵时,花言巧语赢得费源二十两银子,随即在三香阁大宴众人的情形,险些笑出声来。

本想刺他一句:“想不到如今做了帮主,银子多了,却还是不脱暴发户的本色......”话到嘴边,总算强行收住。并非不愿嘲讽他,而是两人之间的斗气还未结束,似乎先开口就意味着低头认输。
许惊弦买下马车,又忙活半天将三人的坐骑栓在车上,最后找店主雇了一名车夫,随即大叫一声:“上车吧,我可要先睡一大觉再说。”对那车夫耳语几句,抢先上车。
阿义贪图好玩,不肯进车厢,而是随着车夫驾驭马车。虽然他看起来足有三十余岁的年纪,只因天生侏儒,身材矮小,又特意戴上小厮的帽子,那车夫还只当他是个孩子,亦不以为意。
水柔清本不想与许惊弦共处车厢中,然而驾位有了车夫与阿义,若自己再座上去,实显拥挤,没奈何只得不情不愿地上了车。却见许惊弦早已闭眼大睡,还打起了呼噜,气的紧咬牙齿,恨不得一脚踹醒他。
车夫一声吆喝,扬鞭催马,伴随着“阿义!阿义!”的欢叫声,马车开动,穿过镇上的人流往南行去。
刚到镇口人迹稀疏处,许惊弦蓦然睁开眼,翻身坐起,以指按唇,对水柔清低声道:“你且莫声张,我们悄悄出去......”
水柔清总算等到许惊弦对自己先开口说话,正要欢呼一声“你输了!”听他语意,不由一呆:“什么?”
许惊弦诡异一笑,垂身在车厢底部轻轻一揭,竟掀起一块木板,露出一个大洞,足可容一人钻过。不问而知,自然是他方才偷偷做了手脚。
水柔清这才明白他竟是装睡,不知玩什么花样,莫非是在戏弄自己?柳眉一竖,杏眼圆瞪,正要发作,却听许惊弦轻声道:“先不要玩闹,有人在跟踪我们。”
水柔清一怔,暗想自己警觉大失,对此义务所知,这“小鬼头”果然有点本事;转念又想:自己可是一心一意与他赌气,可他竟还有闲心察觉到有人跟踪......顿时又觉无名火气。
许惊弦做了个手势,悄无声息地从车底钻出,瞅准时机,滚入路边大石后;水柔清心想先打发敌人,过后再找这小鬼头算账不迟,亦学着他悄然离开马车,躲入一颗大树后。
前些天才下过大雪,地面泥泞,水柔清爱干净,望着自己衣衫沾上的污垢暗骂不休。只听身后轻响,许惊弦已到身边,她低声喝道:“土财主,陪我衣服。”
许惊弦不由失笑,或许是早已习惯被水柔清嘲笑调侃,期初强忍着不与她说话,其实内心早已是百般不自在,仿佛有一种无形的束缚,此时听她恢复大小姐本色,不由心情轻松:“我身为‘黄雀帮’帮主,财力通达天下,一件衣服又算得了什么?”
水柔清想到那时与他的种种胡闹,忍不住“扑哧”一笑。似乎经过了大半天不言不语的赌气冷战,如今的玩笑话更显得格外

温暖与甜蜜:“休要胡闹,再说你早已背叛出我‘黄雀帮’投了裂空帮,哪还有资格做帮主?我才是帮主。”
“冤枉!本帮主可是人在曹营心在汉啊......”许惊弦突然语气一变,“嘘,他们来了!”
两人在树后藏好身形,凝神观察。
但见六骑快马疾驰而过,沿着马车的方向追去。其中前面三位黑衣壮汉均是短衣劲装,身携兵刃,一望可知是江湖汉子;随后两人身着灰色道袍,头戴道冠,未藏兵器;最后一位青衣人策马经过时,有意无意地稍一转头,往两人藏身处窥了一眼。此人年约四十,头戴方巾,一张方正的面容透着几分儒雅之气,浑如学究,但那一身宽袍虽然干净,却是衣衫褴褛,破布百纳,随着马背起伏,可按到他肋下一处突起,应是随身兵器。
待六骑过后,水柔清低声问道:“他们是什么人?你怎么可确定是在跟踪我们?能瞧出是何门何派么?”
许惊弦面色肃然:“我们下山半里后,他们就已在暗中跟随。按说我们均已乔装改扮,决不至于那么快就被认出。所以,我故意改换马车,就是借车厢的掩护以便途中下车,好观察他们的动向。六人中三名黑衣人神态凶狠,身手敏捷矫健,瞧起来像是黑道上的人物;另两人灰衣道人眼神锐利,马术精湛,绝非等闲;而最后那个青衣人,虽在急驰之中,仍不时观察周围的环境,应该是他们的领头者,据我判断,多半是个和尚......”
水柔清大奇:“你怎么知道是和尚?”
“第一,他头戴方巾,正好掩饰了头顶的戒疤;第二,此人神情懒散,一双眼睛总是呈半睁半闭状,一副不闻世事的模样,可不正像个和尚......”
“不对不对,那些流浪汉看起来也都是这神情,岂可轻易判定?”
“嘿嘿,最重要的是第三点:如果你仔细留意,可以看到他握缰的手总在不由自主地撮捻......”
水柔清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哈哈,那是习惯性地拨动念珠啦。当然,还有可能是账房先生的算盘,但综合前两处疑点,我觉得他多半是个和尚!”
“啊,原来是这样!是哪个黑帮汉子、两个道士、一个和尚,这组合倒是稀奇。”
“最古怪的是那几个黑衣人与道士极为扎眼,和尚虽有乔装,但明眼人一望便知。别忘了这可是在梅影峰脚下、裂空帮的地盘上,他们却似乎根本无意隐藏身份。到底是有恃无恐、还是别有用意?”
“哟,我倒忘记了你可是掌管十万帮众的帮主大人,要不要调动人马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呀?”
“嘿嘿,何须如此,我们三个就足够了。”
“三对六,能打得过他们吗?”
“那和尚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两个道士亦颇为难缠,但另三人虽然武功不俗,但充其量不过是江湖二

流角色。嘿嘿,假如你的功夫不像从前门糟糕的话,我们至少有六七成的胜算。”
“你敢瞧不起我!”水柔清半嗔半怒,心里却毫无气恼,“既然由此胜算,干脆就来打一架如何?”
许惊弦摇首:“打架容易,难的是我一定要确认他们是否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
“这有什么区别么?”
许惊弦微微一笑:“如果他么只是想从普通裂空帮弟子嘴里探听点消息倒也无碍,但如果他们准确地知道跟踪之人是本帮主乔装改扮,那么梅影峰上一定还藏有奸细,并且是非常接近我们的人物!”
这一刹,听着许惊弦有条有理的分析,侃侃而谈中隐露霸气,水柔清竟突然有些恍惚,一时分不清面前之人到底是那个总和自己斗嘴赌气的“小鬼头”,还是那个心思缜密,头脑清楚的“黄雀帮”帮主林闲......尽管他们其实都是同一个人,却带给自己完全不同的感受。
“哎呀,不好。”水柔清忽惊跳而起,“阿义还在那马车上,若是被他们赶上势必寡不敌众,我们再不追就晚了。”
许惊弦哈哈大笑:“你当本帮主那么笨吗?若是这马车一去不回,岂不是太过浪费银子?”
水柔清恍然大悟,许惊弦上车前曾对那车夫耳语几句,想必是让他兜个圈子在绕回来,怪不得他一点也不着急。心里既敬佩,又有些不服气,正想开口再阴损句,却被许惊弦一掌捂在嘴上,听他低低惊叹一声:“这个人是谁?我竟未发现还有一位跟踪者!”
但剑一道人影如飞行来,身着破旧的黑衣,头戴宽大的斗笠,完全看不清楚面目,身后还背着一个长长的包袱,应当是一件长型兵器。若不是他每行一段路就低头查看道路上新近马蹄的痕迹,亦难断定他是另一位跟踪者。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相较前面几位追踪者,此人无论从身法、武功、策略、判断上,都要更甚一筹!
许惊弦隐隐觉得似是曾在何处见过此人,奈何只凭身形难以辨识。正欲细细回想,徒然一怔,目光已停在黑衣人背后的长形包袱上。包袱以普通蓝布裹扎,本身并无出奇之处,然而那包袱的形状却给他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刹那间勾起无数尘封的记忆......一时视线如被磁石牵引,牢牢地锁在黑衣人背后,神情似恍惚,若迷惘,直到对方逐渐远去,他依旧愣在原地。
水柔清眼见那人已走远,许惊弦却仍如痴似傻,被他捂得几乎透不过气来,闷声叫道:“喂,再不松开你的臭手,我可就要咬人啦!”
许惊弦浑然不觉,在他记忆里,曾经有一个刻骨铭心的场景,就在这一刹,仿佛徒然间时光倒流、令他重回昔日某时!他苦苦思索着,那分记忆几乎就要从心底深处迸出......
水柔清再也忍不住,玉齿猛然一

合,狠狠地咬在许惊弦的掌背上。
“啊!”许惊弦吃痛,不由松开了手,脑海中的幻象一闪而逝,却依然呆立原地,如中邪魔。
水柔清大口呼吸着空气,抬头看着许惊弦呆呆的样子,右手掌缘牙痕宛然,隐露血丝。然而他却是面色赤红,双目圆睁,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既觉解气,又有些担心:“小鬼头,不是把你手给咬伤了吧?”不知怎么,竟然有些留恋那宽厚手掌捂在嘴边的温暖。
许惊弦缓过神来,喃喃自语道:“这不可能,一定是我看错了......”
水柔清不明所以,欲待发问,忽听马蹄声响,急急住口,拉着许惊弦闪入树后屏息察看。
却见前方尘土飞扬,原来那车夫得了许惊弦的吩咐,现实假意往南行驶,出镇几里后重有赶着马车转了回来。
许惊弦略一思索,拉着水柔清闪出身形,张手拦住马车。
阿义正坐在车辕钱,抛弄缰绳,手舞足蹈,玩得不亦乐乎,他不知许惊弦与水柔清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车厢,见他二人浑如变戏法般突然现身前方,愕然惊呼,复又哈哈大笑起来,浑若玩一场捉迷藏的游戏。
那车夫一路驾车疾驶,欲要收缰勒马已有不及,许惊弦略一偏身,让过车头,右手急伸牵住马缰,吐气开声,足沉千钧,立运单臂。只听三匹骏马同声嘶鸣,人立而起,急驶的马车被生生顿住,再难寸进。
“锵”的一声,断流剑脱鞘而出,遥指来路。
许惊弦眼望半里后随之而来的六骑,舌绽春雷:“清儿,备战!阿义,搭箭!”
“阿义!”阿义一跃而起,在空中翻一个跟斗,斜落在旁,张弓待发。却是面色茫然,显还不知道敌人是谁。
水柔清手腕顺势一抖,腰间“缠思索”挽起数个索花,立在许惊弦身旁,低声道:“三对七!莫非你还真打算硬拼一场?”
许惊弦微微一笑:“怕了么?”
水柔清哼一声:“帮主战无不胜,百战不殆,岂有害怕的道理?嘻嘻,我是担心你打草惊蛇。”言语间未见惧怕,反倒更添兴奋。



“魑魅魍魉,难见天光!”许惊弦朗然道:“既然这些家伙想鬼鬼祟祟地跟踪,我就偏偏要让他们现出原形来,称一称到底有多少斤两。”他默运玄功,声震数里,显是有意让对方听见。
水柔清芳心暗震,以往也曾有数次与许惊弦并肩御敌,但当初的少年小弦只会插科打诨,每每以言语惑敌,一旦动手过招便只哟抱头逃窜。扬州之行化名林闲,却又形同游戏风尘的高人野士,对敌之际往往戏谑多于震慑。然而此际在她眼中,身边的男子英气勃发,胆识过人,俨然一派宗师风范,哪还有半点“小鬼头”的影子......
六名跟踪者随着马车绕了一个大圈子后,重又回到小镇上来,已知中计,遇见许惊

弦等人严阵以待,并不上前,远远驻马观望,相互交谈起来。许惊弦运起“华音沓沓”的心法欲一听究竟,奈何距离太远,难辨其意。只大致听到几句争辩之声,对方似是举棋不定,踌躇难定。
眼见六骑放马松缰缓行而至,阿义似不耐烦起来,仰天大吼一声“阿义!”掌中长弓骤响,一箭疾射而出,直奔六骑而去。
这一箭虽相隔甚远,却劲疾精准,正对着一黑衣人的前胸射去。那人猝不及防,慌忙躲避似已不及。旁边青衣人身影急动,侧扑而至,现实抬手一挡,遥遥听到“叮”的一声轻响,疾驰的箭头蓦然一缓,随即已被他接于手中。
许惊弦瞅得真切,出手的正是那身着青衣的和尚,他并未亮出兵刃,而是随手抽出黑衣人腰间的短刀,先格挡住箭支的来势,随即凌空握住箭支。双方相距虽有上百步之遥,但以阿义的箭术,又是含愤而发,这一击内含极强的劲立,青衣人能够安然接住,绝非等闲之辈。
这毫无先兆的一箭激起对方怒气,险些中箭的那黑衣人口中咒骂不休,率先催动坐骑,另四人随之跟上,五匹骏马摆出扇状的冲锋队形直奔而来。阿义反手再度抽出一支长箭,搭于弦上,他平日在梅影峰与人无争,虽是弓精箭利,却多是用于戏耍而非拼斗,此刻不免有些惊惶失措,口中“阿义阿义”地大叫,执弓的手亦轻轻颤抖起来。
许惊弦急道:“阿义先不要出手。”他有意与跟踪者争锋相对,本想借问话之际探查对方来历。阿义这颇为莽撞的一箭本意或许是警告,却无疑被对方视为挑衅。
事态急转直下,对方眨眼间已近五十步内,许惊弦连忙踏上几步前去阻止,毕竟对方敌友难辨,不到万不得己,实不愿血溅当场。
一触即发之际,只听那青衣人口中连声呼哨,五名骑者一举勒马,原地绕了几个大圈,往后退去。
青衣人遥遥抱拳施礼:“无意冒犯尊驾,朋友,怕是误会了!”这一身中气充沛,虽相距甚远,但语音若实质般直刺入耳,语气经管示弱,却于有意无意间展露了一手上乘内功,以显实力。
许惊弦正欲作答,忽听到身后传来一记轻微的树枝断裂之声,已知跟踪于后的那人神秘黑衣人去而复返,隐匿在一旁。他眉头轻皱,略一思索,已有计议,望向前方青衣人,眼中神光暴涨,漠然道:“既然是误会,还请兄台奉还箭支,以示诚意!”
青衣人神态一窒,未料到许惊弦如此咄咄逼人,似也动了气,冷哼一声:“来而不往非礼也!”手腕一抖,以掌为弓,将手中长箭反挣回来,看其来势正对着许惊弦的前胸。
许惊弦料敌先知,踏前半步,暗中集气待要接下这一箭。谁知箭至中途,一名灰衣道人从侧方迎上,先是掌裹长

箭稍缓其势,旋即伸指一弹,正弹在长箭的箭头上,箭支受此一击,蓦然一转,改射向水柔清。
许惊弦斜跨半步,挡住水柔清身前,封住箭路。不料另一名灰衣道人策马赶上,再度于中途截下箭路,亦是依样出掌弹指。“叮”的一声脆响,箭头已被他已被他一指弹断,箭支再度改变方向,折射往阿义。
“阿义!”阿义一声大吼,不待许惊弦变换身形,已抢先一步跃出,将那长箭擒于手中。
长箭掠空不过一息光景,电光石火间却数度变化,双方尽县实力,彼此暗生戒备。
许惊弦淡淡一笑:“大道如天,各行一边。既然井水不犯河水,在下另有要事,就此别过!”也不等对方回话,拉着水柔清与阿义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那六人见许惊弦前倨后恭,高深莫测,只在原处观望,不再跟来。
水柔清正要开口,却见许惊弦闭目凝息,紧握剑柄,仍是如临大敌的模样,只好将满腹疑问憋在心中。
直行出半里后,许惊弦确定那隐匿附近的黑衣人并未追来,方暗松一口气,收剑入鞘,提声问道:“附近还有什么城镇?”
水柔清茫然:“你在问谁?”
却听那车夫答道:“东去十五里是安居镇,再过五十里就到了荆州县城,西边二十里是新方镇,四十里外是罗家集与柳河口......”
许惊弦忽听到一个熟悉的地名,眼睛一亮。
水柔清听那车夫对答如流,想起一事,在许惊弦耳边低声道:“此人刚才见为民拔刀动剑却毫不惊慌,必是有些问题,恐非寻常车夫。”
许惊弦一挑拇指:“嘿嘿,水姑娘果然精明,竟然一下子瞧出这么大的破绽。”
水柔清急道:“你小声点,也不怕被他听到......”眼角瞅见许惊弦笑的古怪,再看他神情语气,方才醒悟过来,柳眉一竖,“这车夫死裂空帮弟子?你,你竟敢取笑我!”
许惊弦哈哈一笑:“你以为我会随便选家店乱花银子么?”
车夫恭声答道:“弟子高小光,隶属玉霄门下忠义堂,见过水姑娘。”
原来许惊弦下了梅影峰发觉有人跟踪后,便在小镇上特意寻找裂空帮的暗记。那家木作点乃是裂空帮设在镇上的分舵,换上马车的同时已将消息传递出去,以便接应。
水柔清听了许惊弦的解释,知他谋定后动,暗中佩服,口中却道:“既然如此,刚才为何不干脆打一架?只要抓住一个拷问,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许惊弦不答,拍拍车厢壁,马车停下。他对高小光命令道:“你先回去将此事通报沐门主,那六人则不必阻拦。”
高小光领令而去。
水柔清看出蹊跷,轻声问:“你信不过这个高小光么?”
许惊弦叹道:“裂空帮十万帮众,良莠不齐,其中难免藏有敌人的奸细。即使包括几位门主在内,能够真

正得到我信任的人,实则少之又少。”
水柔清咋舌:“看来你这个帮主当得也不容易,小心翼翼处处提放,有何乐趣?嘻嘻,还是回我黄雀帮逍遥自在些......”品味许惊弦言下之意,自己无疑是得他信任之人,不禁暗暗开怀。忽又一板脸,“喂,你可会驾车么?阿义怕是指望不上,别忘了那个车夫可是被你赶走的......”
许惊弦苦笑:“水大小姐万金之身,岂可受这份苦?当然是由小弟做车夫。不过还请水大小姐在一旁掠阵,以免我手忙脚乱时无人指点。阿义,你就坐在车顶上吧。”
水柔清大事得意,哼着小曲坐在许惊弦身旁,阿义则在车顶上连翻跟斗,好不快活。
许惊弦挥鞭驾起马车,起初略感生涩,渐渐得心应手,倒也有模有样。
水柔清忽有所悟:“你这小鬼头果然诡计多端,那些家伙见识过阿义的箭法,有他在车顶守着,岂敢靠近。”
许惊弦微笑点头:“你可知我刚才为何要激起对方出手?”
“嗯,我发现自从你当了裂空帮帮主之后,行事谨慎了许多,如此做法必有原因。嘻嘻,你可别得意,我的意思其实是说假如在几年前,似你这般莽撞行事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胡说八道!几年前我不过是个小孩子,根本不通武功,遇上这帮凶神恶煞只会逃命,岂敢主动招惹,哈哈......”许惊弦摇头失笑,感怀复生,神负责任不但令他变得成熟,更带给他一份强烈的自信。
他一整面色,正容道:“这里毕竟是裂空帮的地盘,按常理他们绝不敢翻脸动手。但那几个黑道汉子与道人却被阿义一箭所激,若非那青衣和尚及时阻止,必将引发一场争斗,足见他们平日桀骜不驯,裂空帮的名头震慑不了他们。由此看来,跟踪者以那青衣和尚居首,六人虽非同门,但皆是颇有些来头的人物。”
“既是乌合之众,更不必怕他们,何不痛痛快快地打一场?”
许惊弦缓缓道:“你可知道刚才与那六人对峙时,另有一人正藏于我们身后?”
“啊!莫非是那个戴着斗笠的神秘黑衣人?”
“多半就是此人。”
“这我可不懂了。既然腹背受敌,那你为何还要主动挑衅?”
“以此人的武功。想要偷偷掩藏至我们身后亦非难事。但他却故意踩断树枝发出轻微的响动让我得知,难明其意。所以我挑动那六人出手,其实只是为了试他。但那青衣和尚掷出箭支后,此人便悄然离开了,直到此刻,我也不知道他的真正目标究竟是谁。”
水柔清疑惑道:“若此人是敌,自当伺机从后夹击我们;若是朋友,则会出手相助。就算两不相帮,再不济也会留下看场热闹,着实让人捉摸不透啊!难怪那六人退去后,你这一路仍吧放松警惕,原来竟是提防这他。”

惊弦笑道:“你当人人都像你那么好事么?老江湖明哲保身,远离是非亦是人之常情。这里毕竟仍在裂空帮的势力范围内,假使那六人贸然动手,绝计讨不到半分便宜,此人必是早看破这一点,所以才置身事外。其动机不明,而我们另有要务,不必多生事端,小心谨慎些总不会错。”
事实上他并没有把心中真正的想法告诉水柔清;这个神秘人身后所负长形兵刃极其眼熟,若不查出其真正身份,实是如鲠在喉,难以释怀。
水柔清托腮沉思:“经你刚才这么一吓,那六个人只怕不会再跟上来了。可是,我们被无缘无故地跟踪一场,难道此事就这么算了?”
许惊弦胸有成竹:“你放心,他们决不会轻易放弃,必定还会跟上来。”
“你如何这么肯定?”
“我当年在吐蕃曾与非常道第二大杀手‘生香’香工资打过交道,他一众手下马术精湛,行动间始终保持在不偏不倚五步的距离,与那两个灰衣道人的驭马之术如出一辙,更何况他二人以掌指弹箭的手法,亦正是慕松臣的独门功夫‘摄长虹’。那和尚与三个黑衣人的来历还不清楚,但已可断定这两个灰衣道人必定是来自非常道!嘿嘿,非常道向来以‘难缠’著称江湖,一旦出手,不达目的决不中途放弃,我也很想知道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非常道主慕松臣一向行事低调,鲜有出手,“胆寒”、“心惊”之势名动江湖多年,却极少有人一睹他的真实武功。而许惊弦在观月楼曾与慕松臣一场大战,先后领教了其“蓬莱刃法”与“摄长虹”。
“蓬莱刃法”用长不盈尺的锋利短刃寻隙而进,以断博长,险中求胜,江湖上颇为少见,叶莺的兵器“眉梢月”即由此衍生而来。那“摄长虹”更是慕松臣的独门秘功,糅合各种擒拿错骨之术,拳中夹指,变化多端,犀利霸道。许惊弦事后还特意一次向雪纷飞请教过,印象深刻,故当那两个灰衣道人以掌指弹箭之时,尽管出手隐蔽,亦被他一眼识破“摄长虹”的手法。
水柔清愤声道:“慕松臣阴魂不散,着实可恶。干脆派人跟着这六人,最好能找到非常道的老巢,把他们一网打尽。”
许惊弦淡然道:“那个老狐狸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我另有打算。”
“要不我们弃车骑马,一路快马加鞭,必能甩开他们。”
“坐在马车里以逸待劳,何乐不为?再说你不是喜欢看热闹么,我们就把这场戏好好演下去,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现在倒希望这链各个非常道弟子不要跟丢了我们,砸了慕松臣的招牌。不过势必不能暴露我们的目的,那就暂时不去鸣佩峰,先绕个圈子逗逗他们吧。”
水柔清抚掌大笑:“怪不得支走车夫,原来你这小鬼头早有了计划。我

们下一步去什么地方?”
“嘿嘿,我要去见一位久别多年的老朋友。”
尽管沿途未见跟踪的痕迹,但他们皆心知肚明,非常道杀手向来精于隐匿伏击与追逐之术,迟早会再度遭遇。
马车行出几里路,来到一个岔路口,许惊弦找当地几位农夫细细打探道路,随即上车转向西行。
水柔清奇道:“我听你问了许多地名,到底要去什么地方啊?莫非你自己都没想好?”
“既然要演戏,就一定要演得像,若不给跟踪者增添一点难度,只怕他们也会起疑吧。”许惊弦若有所思地凝视前路,心不在焉地回答着。
水柔清听他答非所问,气得暗自跺脚,转过头不理他。那一座无形的冰山仿佛又慢慢横在两人间。



第三章 故地旧交
傍晚时分,三人寻到一家小客栈,要了两个房间安顿下来。水柔清听许惊弦与店主的对答中多次提到“汶河城”,却不知那是故布疑阵还是下一个去处,赌着气不问他,心里却满是疑惑,借口赶路累了,用罢晚餐后便早早回房休息。
许惊弦与阿义同屋。他料定六名跟踪者与那神秘黑衣人必会尾随而至,不敢大意,与阿义约定各守半夜。
许惊弦坐在窗口便,留意着周围的情况,陷入沉思中。
在他计划中。下个目的地,正是汶河城。
日间,当听高小光提及邻近的地名时,勾起了许惊弦那一段少年的回忆。
那时,他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离望崖一场惊天赌局后,小弦与暗器王林青同去京师赴明将军的流年战约,沿途遭遇各方敌人重重阻挠。先有六大宗师之鬼王历轻笙拦于栈道,被林青于谈笑间挫败;随后太子御师管平设下巧计,皇宫总管葛公公亲自出马,在平山小镇掳走小弦,借以牵制林青;管平将小弦藏于汶河城仵作黑二之处,却被追捕王梁辰趁机赶来,强行带走;一路上小弦与追捕王斗智斗勇,总算逃离他的掌握,最终偶遇宫涤尘,与之义结金兰,从而开始了那一场刻骨铭心的京师之旅。
那黑二乃是京师八方名动中“牢狱王”黑山的同胞兄弟。两人出身塞外,家学渊源,精于医术。但黑山热衷名利,投奔京师以图荣华富贵,黑二不屑乃兄所为,甘在汶河小城做一名默默无闻的仵作。
管平将小弦托付给黑二,原是权宜之计。哪知黑二郁郁多年,乍遇一个聪明伶俐、机灵百变的孩子,顿觉一见投缘,与小弦结为忘年之交,更将家传“阴阳推骨术”倾囊相授。他祖上的医术源于高丽,与中原医学迥然不同,不重黄岐,最精刀功,尤擅替人破腹取瘤、开颅散血,对人体骨碌的研究可谓登峰造极。那“阴阳推骨术”穷极骨碌变化,可提前料敌先机,配合奕天诀法,威力倍增。
小弦在殓房与黑二相识,惊魂之余本

当与管平等人沆瀣一气,跟他学习“阴阳推骨术”也只为赚得几两银子好做逃路之资。然后当追捕王梁辰奉泰亲王之命前来汶河城抓走小弦是,黑二明知难敌,却依然奋力阻止,险些因此赔上性命。
许惊弦被黑二的人厚重情所动,感念他对自己毫无藏私的眷护之恩。子啊汶河城的时光虽然短暂,却是留存在他心间的恒久温暖。
许惊弦曾担心泰亲王徽杀黑二灭口,但管平在清秋院之水时曾说已将黑二转移到安全处,也不知是真是假。其后他辗转江湖,漂泊不定,在也没机会重回旧地,知道无意间听高小光提及,才知汶河城原来就在附近,不由灵机一动,定下了去汶河城的计划。一来可以探望黑二,二来也可以迷惑跟踪者,以收疑兵之效。
许惊弦并没有对水柔清如实告知所有的想法。那两个灰衣道人能得慕松臣相传独门秘术“摄长虹”,无疑是非常道的嫡系弟子,决不会大飞周折地跟踪裂空帮的普通帮众,仅以此推论,他几可断定对方已确知自己的帮主身份。
如此说来,诸葛长吉临死之言并不足信,梅影峰中依然存在一个能够知晓最高机密的奸细,而且在裂空帮的地位不低,许惊弦必须找出这个人!
所以,他才宁可冒险诱使对方继续跟踪,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藏在他心里、无法告诉水柔清的重要原因:叶莺!
那一封叶莺的传信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扶摇、显锋剑!而在这画面的背后,还隐隐有一张杀气弥漫,流光溢彩、冷艳绝伦的脸庞。
她是一个身世凄凉、茫然无助的孤儿;她是一个稚气未脱、天真烂漫的孩子;她是一个美丽清秀、容颜妩媚的妙龄少女;她也是一个性情阔达、遇是果决的江湖奇女......
但,她还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冷酷无情的杀手!
直到此刻,许惊弦才发现,将他心中关于叶莺的种种形象糅合在一起,最深的印象依然是那涪陵城外的小舟上,妖娆杀气与绰约风姿并存的纤秀身影!
非常道座下第一杀手——活色!
飞泉崖一战,身受重创掉落悬崖的叶莺如何逃出生天?她虽言明断绝与慕松臣的师徒关系,但一个孤身女子又如何在江湖上继续生存下去?是否有不得不回到非常道?操纵这六名跟踪者的幕后之人,是否就是叶莺?虽然可以肯定那个神秘黑衣人绝非叶莺所扮,但为何有似曾相识的奇怪感觉?叶莺留书传信后意欲为何?是否会子啊某个时刻突然现身?
诸多的疑问困扰着许惊弦,夏天雷的敦敦告诫犹在耳边,他明知其理,却还是心有不甘。若依他本性的倔强,宁可舍弃裂空帮帮主之位,背负江湖骂名而与叶莺携手而去......可是,那到底是出于他的本心,还是因为夏天雷适得其反的劝告呢?
从小,

他只想做一个忠于自己内心,洒脱不羁的游侠浪子,一如暗器王林青。但是,年龄渐长,经历渐丰,他的心里已不知不觉中有了太多的束缚,再也做不回那个无邪的孩子。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阿义。”阿义从梦乡中醒来,迷迷糊糊地一笑,望向许惊弦。
“阿义,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许惊弦心中一动,对阿义讲起与叶莺的种种往事来。他唯恐被隔壁的水柔清听到,只是喃喃自语般低声述说着。
随着讲述,往事浮现心头,越来越多的记忆变得清晰。
峨眉山顶与叶莺初识、涪陵城江边从她手中救下凭天行、清水小镇听她身世、一同遭遇伊娜十毒搜魂,在焰天涯彼此间那微妙的倾心,媚云教总坛正式加入刺明计划、飞泉崖大战生死分离、九幽府似真似幻的相遇......
阿义无疑是最好的听众,既不会贸然打断许惊弦,也不会发表任何建议,只是不时地眨眨眼睛,傻笑一声,然后说一句“阿义”。
不知不觉,许惊弦又说到了水柔清。三香阁的惊艳初识,一路上的吵闹拌嘴、困龙山庄遇险脱困、须闲舟中赌气争棋、莫敛锋与水秀因自己而死、在京师反目成仇、诺诚重遇、成立黄雀帮、搭救夏天雷,还有那些恩恩怨怨之间暗暗滋生的情怀......
许惊弦对与亲生母亲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骆清幽、宫涤尘、平惑、水柔清和叶莺,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五位女子。骆清幽如同母亲,给了他温暖;宫涤尘是“大哥”,给了他信念;平惑是姐姐,给了他亲情......
水柔清,就像是他少年时期藏在记忆深处的一个美梦,想到她时,会惋惜、会微笑;而叶莺,却像是他心中永远无法填补的一个缺口,想到她时,会心疼、会遗憾。
尽管他不知应该如何选择,但却一定要保留下对她们最美好的回忆。
这是纠缠在许惊弦心底最深处的心结,只求倾诉,不求理解。若非面对着阿义,他也根本不可能吐露心声......
直到天光渐亮,许惊弦才觉身心俱疲,终于沉沉睡去。
第二天初一行人正离开客栈。马车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午后,他们才姗姗来到汶河城。
刚一入城,记忆就在许惊弦的感觉中慢慢复苏。没一条破旧的街道,每一间简陋的房屋,每一处熟悉的转角......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他拉到五年前,故景依旧?故人尤在?徒然觉得鼻尖发酸,怀念的不仅仅是这旧地与故交,还有那曾经无忧无虑的阳光少年,以及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忽然腰间有感,却是水柔清以肘轻轻相撞。许惊弦醒悟过来,这才惊觉右上方一道凌厉的目光。
许惊弦抬头望去,但见城楼上一人斜倚柱旁,白衣胜雪,身影颀长。长发掩住半边脸庞,看似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但从那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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