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一棵树
好大一棵树
碑庙小学杜成纯
2013-3-13 我的家乡在大尖山脚下，那里山高林密、树木繁茂，树龄上百年的就有好几十棵；其中最大最美的是村小学旁的那棵黄桷树。黄桷树是我们村的地标物，树干要五六个成年人合抱才能抱得住，小孩则要十来个才行；她茂密的枝条伸得很远很远，能够遮住方圆十来丈的地方。至于她到底有多少年的树龄，没人能够知晓；大家只知道打小看到黄桷树时，她就已经这么粗壮高大、这么伟岸挺拔了。
就在这棵黄桷树下，我开始了人生求学的历程。
那年我还不到7岁，父亲听说李老师教小学一年级，就硬要送我去上学。父亲把我带到黄桷树旁的小学操场上，准备接受李老师的入学考察。我听人说这位李老师打学生非常厉害，就躲在父亲背后偷偷看他：高大的身材、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颧骨下不时露出笑意。我一个劲儿地问自己：“他真的很凶吗？”李老师让我用右手伸过头顶去摸左耳，我一下子就摸到了；这就顺利地入学了。李老师把我带到教室，给我和同学们讲在校的常规知识。他说话很温和，感觉并不凶。我就歪着脑袋不停地打量着李老师，越发觉得传言不实。下课后，我和小伙伴们就玩起了陀螺。这可是我的拿手好戏，小伙伴们都没我玩得好；他们的陀螺早就停止了转动，我的陀螺却一直不停地转着。一会儿，上课铃响了，同伴们都收起陀螺进教室了，我却还不甘心仍然全神贯注地玩陀螺。玩着玩着，有人在一旁叫我的名字说上课了不要玩陀螺了。我却回答说我的陀螺还没死（陀螺没有停下来），等我的
陀螺死了我再进教室。最终，我的陀螺停止了转动，我拿起陀螺向教室跑去，却一下撞进一个大人的怀里。我抬头一看，原来是李老师！我想这下可完了，一定会被打得“皮肤开花”了。李老师却低下身子温和地对我说：“技术不错，你玩陀螺还真有两下子，要是读书成绩也这么好就好了。”我羞愧地低下了头。
放学后，我把玩陀螺的事儿告诉给了父亲。父亲也觉得很奇怪：大家不是说李老师很凶，学生都怕他吗？看起来李老师并不凶啊！
可是这种看法是非常错误的，为此我还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那是一个月后的事儿了。因为我以为李老师不凶，便把这种看法告诉给了许多同学；我还开始经常不做作业。李老师开始也是和颜悦色地告诫我要认真读书认真完成作业之类的话，可是我都把他的话当成耳边风。我还心想：哼！你比我老爸差远了，一点都没脾气，就算我不完成作业，你能把我怎样？有一天我照例不做作业，李老师把我叫到讲台前面训我，我却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李老师一下子就冲到教室的窗户边，从窗户里迅速抽出一根长长的竹片。（我们乡下学校的教室窗户没安玻璃，冬天为了防寒老师就用许多长竹片编进窗户的钢条上。）我一看事情不对撒腿就往教室外面跑。可是怎么跑得了啊，就在那棵黄桷树旁，我被李老师抓住了。他把我按在树身上脱掉我的裤子，就高高举起长竹片，朝我屁股上重重地打个不停。我的眼泪往下流啊流，不知流了多少，全都去滋润黄桷树了。
放学后，我拖着皮开肉绽的身子慢慢回到家，立即哭着把挨打这件事儿告诉了父亲。可是很奇怪，父亲并不埋怨李老师，反而笑着说：
“黄荆棍下出好人，打得好，不认真学习就该打！”从这以后，我再也不敢懈怠学习了；坐在教室里，就算李老师没在教室，我只要一抬头看见那棵黄桷树，就浑身发抖立马开始读书了。
就这样，我和同学们在黄桷树下的村小学读书、游戏、成长。小学六年一晃就过去了，我又开始了我的中学生涯。
读中学时，我们每周星期六都要回家，都要路过那棵黄桷树旁，都会忍不住偷偷看几眼小学的教室。每次我们都看到李老师还在教室里上课、改作业——他总是放学放得这么迟。以至于有一周星期六，他的老婆跑到教室门口问他为什么不早点回家干农活，问着问着就开始骂起来了。（他老婆是农民，要靠他回去干农活呢！）这一切刚好被我们碰到，我连忙去劝师母消消气。不劝不打紧，一劝师母更火大了；她竟然严厉质问我写的一篇文章。（原来我在中学时学习写议论文，就写了一篇文章批评李老师这种严酷的体罚和长时间的教学方法。可能这篇文章当时在班上引起了争论，李老师的孩子也和我在一个班读书，把这件事说给了李老师夫妇吧。）这时，李老师走了过来说：“不要为难人家小孩子，人家会写文章分析批判，说明人家会动脑筋思考问题，正在形成自己的思想呢。”他这一说，我更是面红耳赤、羞愧难当欲要离开。李老师叫我别忙走，他把学生放了后，和我就体罚的话题探讨起来。
就在这棵黄桷树下，我和李老师谈论得很深入。我谈了自己新接触到的“素质教育”的思想。但他坚持体罚学生并非全是错误。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教育必须本土化”：无论多么先进的教育思想，都
必须适应本地的实际情况，都不能全程照搬。比如，学生在家时做错事，农村的家长大都会体罚学生；如果在学校做错事没有受到相应身体上的惩罚，就很难触及农村学生的灵魂。联想当年自己的亲身“体验”。我又觉得他说的也有一些道理。
就是这次谈论，竟然让我对教师这个行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后来，我报考了师范专业。李老师听说后非常高兴，逢人便说自己“后继有人”了。从我考上师范那天，李老师就多次给我说要送我一份珍贵的礼物，但必须等我毕业才能送给我。弄得我一直期盼着这份礼物。
终于等到毕业了。我到李老师家拜望他，也想看看他到底要送我什么礼物。他却要我陪他去村小学一趟。我们一路走一路聊，不见他带什么东西在身上，我就更加纳闷了！到了黄桷树下，李老师对我说：“孩子，我送你的礼物就在这黄桷树下。”我在黄桷树下找啊找，没找到什么礼物。李老师却要我看一看村小学的校门。我终于明白了，李老师一路都在跟我探讨教育的话题，原来送我的礼物竟然是黄桷树下村小学大门上的一幅对联：“满腔心血教桃李，毕生精力育新人。”我觉得眼眶热热的、湿湿的，这是多么贵重的礼物啊，值得我一生拥有、珍藏！
又是十几年过去了，李老师早已经退休了，我也已经在山村讲坛耕耘了十几年。每当我人生迷惘彷徨时，一闭上眼，李老师和那棵黄桷树的高大形象便出现在我眼前。我便不再犹疑充满了力量，寻着前人的足迹向前走去，耳边也响起了那首经典的歌曲：“好大一棵树，绿色的祝福，你的胸怀在蓝天，深情藏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