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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表记

修表记

作者:马克.吐温

来源:《视野》2003年第12期

我的那只漂亮的新表起初一直走得很好,18个月中从没慢过,也没快过,更没停过;那里面的各个部件也都完好无损。因此我不免认为,它在每天时间的判断上的确分秒不爽,在结构组织的完美上更是足堪不朽。但不幸的是,它终于在某个夜晚停了下来。对此我真是悲恸逾恒。不久,我跑进一家大珠宝店去对准确时间。店主从我手中接过表去,给我对好。接着他道,“表慢了四分钟——它的整时器需要紧紧。”我马上想拦住——想让他知道这只表在时间上从未出过半点差错。但,这个白薯头脑所懂得的就是慢了四分钟,所以那整时器必须紧上一紧。因此尽管我在一旁急得直跳,哀求他手下留情,他还是面不改色、手毒心狠地干下了那桩可耻罪行。

于是我的表走得快了起来,而且一天快似一天。不出一个星期,它已经病得发起高烧,脉搏的速度在背阴处也已跃到一百五十。到了两个月将尽,它早已将全城里的大小钟表统统抛到后面,比历书上的日子超出十三天还有余。它早已提前入冬,独自儿去赏雪,尽管人间此刻还是晚秋,落叶乱飘。在它的带动下,我不得不赶凑房租,赶结账目,赶办一切事务,弄得焦头烂额,狼狈不堪,达到全然无法容忍的地步。我只好将它拿到一家钟表商处去修理。表商于是急忙撬开表壳,抓起个小骰子盒戴到眼上,便瞅了起来。瞅罢讲道,需要擦泥上油,另外调调——一个月后来取。

经他这样一番除垢上油以及调节之后,我的表又开始慢了下来,慢到以后滴嗒起来,其音悠悠,有如叩钟。在行动上,开始事事落在时间后面,变得出门误车,对客爽约,甚到赶宴逾期;我的表还常将那例来的三日债务宽限拖长到四天五天,结果弄得讨债的人前来责骂;我自己也渐渐被拖向昨天,拖向前天,甚至拖向一个星期之前。这样经过一段时间,我终于突然憬悟到,我已成了孤苦伶仃,孑然一身,仍然徘徊在那上上个星期之中,整个世界已经从我的面前消失不见。说来惭愧,我甚至察觉,内心深处,我已经与博物馆里的木乃伊隐隐产生感情。

我于是又去了一家表店。等的工夫,店家已把表全部拆散。然后讲道,表的发条匣子“发了胀了”,三天之后可以修复。

在这以后,这只表只能说是平均来讲,走得还好,但却决不是万事大吉。有时,一连好几个小时,它那里边简直是在闹鬼,又是吵嚷,又是吼叫,又是呼哧,又是咳嗽,喷嚏不断,鼻息不停,搅得你意乱心烦,不知如何是好;在它这么折腾的时候,天下的确没有第二只表赶得上它。但过上一阵,它又会渐渐慢了下去,晃晃悠悠,不慌不忙,于是被它甩到后边的钟表又都一路追了上来。不过看看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将尽,它又会一阵疾步,风驰电掣般地飞奔裁判台前,正点到达,分秒不误。它拿给人的是它那倒也不错的平均数值,现在职责尽到,谁又能说人家干多干少!但只是平均准确,在表来说,却决不是什么突出美德。于是我又带上它另去

表铺。铺里人说是中枢梢发生断裂。说实在的,我根本不知道那中枢梢是什么。只是当着生人面前,又岂可表露无知。

那中枢梢是修理好了,但是既有所得,也就必有所失。它成了这种情形,就是一会走走,一会停停,再走上一阵,再停上一阵,如此等等;至于那短暂快慢,已经完全听凭它去决定,再也无从过问。而且每次发动起来,简直像子弹出膛一般,坐力很大,震得胸口发疼。因此好几天来,我不得不戴上护胸,以保安全。最后我只好再去找人修理。店家把它全部拆开,拿起那残骸在他镜下翻来复去地检视了一遍,然后宣布,它的微力发火机出了毛病。但他终于把表修好,于是再次给予了它一个效力机会。

这回表的走动好了,只是每当走到十点差十分的时候,它的两个走针却突然重叠起来,仿佛一双合并的剪刀那样,而且从这时起,两个针便紧贴一处,同时走动。这样哪怕世上年纪最大的人见了也会弄不清一天的时间早晚。于是我只好再修。修理的人指出是表的玻璃蒙子塌陷所引起,再有大发条也翘了。另外还讲,部分零件需要换底。

这样,一切又都修理就绪。从此我的这个计时仪器倒也在各方面表现得并无特别异常之处,只是往往当它平安无事地一连气工作上七八个小时之后,它里边的每个零件就会猛地全部变松,放出蜜蜂般的嗡嗡嘤嘤之声,顿时表上的几个走针也都一齐飞转起来,而且转得那么疾迅,它们的个性全部消失,谁也辨不清哪是哪个,只仿佛是一面纤细蛛网密密地张在表上。这样不消六七分钟工夫,它已经像是放脱了轴线似的,把未来的二十四个小时全给放光,然后砰的一声,停在那里。我怀着异常沉重的心情,再次去找表商,而且这次拆的时候,两眼一定得紧盯不放。我还准备将他着实地盘问一番,因为事情确已发展到了严重地步。这只表当初买时所费不过二百余元,但是修它的费用早已高达二三千元。就在我等他和看他修的时候,我突然认出这表匠原来是个熟人——早先曾在一个汽船上当过司机,当然也绝不是什么高明司机。正像其他表商那样,他也是照例先行检查一番,然后便以那同样自信的口气对它的病况作出判断。

他道:“主要是冒气太多——你该把这活动扳头挂到安全阀上去放放气!”

听到这话,我当场将他击毙,然后自己出钱掩埋了他。

我的一位名叫威廉的长辈(可惜如今早已下世!)常讲,一匹好马,只要从来没偷跑过,就总是一匹好马;一只好表,只要匠人没得机会拨弄过它,就总是一只好表。另外他还经常纳闷,世上的一些糟糕的工匠,不论补锅的、造枪的、制鞋的、打铁的,还是当司机的,最后他们都混得怎样,只可惜从来没人能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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